第150章 第六站:“巴別”(14)

這次左弦沉默了很久,久到木慈都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然後呢?”木慈不太適應地看過去,奇怪道,“你幹嘛不說下去了?”

“我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會讓你感覺不太舒服。”左弦靠在桌子上,肢體細節會暴露很多情緒,特別是當一個人感覺到無力或恐懼的時候,“我想知道,之前那件事過去之後,他是不是沒有再出現過了?”

他們都知道這個“他”是指誰——火車上的那個木慈。

這次輪到木慈的臉空白了一瞬間,有那麽一會兒,左弦以為自己就要被趕出去的時候,對方開口道:“是的,自從你想殺我之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了。”

理性得幾乎讓人欽佩。

“如果你是來見他的……”

左弦立刻打斷了這句話,他腦袋總是運作得比旁人快,對話的跳躍性也格外強:“不,不是,剛剛那些話,那些解釋,並不是我想見他才刻意編出來的一套說辭。”

“我沒這麽想。”木慈仰頭喝了口水,躲開視線。

“為什麽不?合情合理,這世界上唯有目的不能掩藏,正常人都會這麽想,前面一大堆長篇大論就是為了這句話,特別是我在廢棄站台那裏已經表現我多麽在乎他了。”

左弦盤坐在沙發上,有些煩躁,介於不安跟惱怒之間,就像他知道某些注定的東西卻不能改變:“如果你真的沒有這麽想,那你為什麽不看我?人們撒謊的時候總是習慣避開眼睛。”

越是焦慮,左弦就越是喜歡說話,語言是他的子彈,聲音是他的扳機,只要沒人把他的聲帶扯出來,他就能無休止地戰鬥下去。

木慈放下水瓶,直視著他的眼睛:“因為我相信你。”

這次輪到左弦啞彈了。

“你相信我?”左弦難以置信地反問道,他端詳著木慈的臉,卻找不到一絲一毫撒謊的痕跡,忍不住倒抽了口氣,迷惑地開口,“等下,你其實是特工還是……還是那種不能說的類型?有過專業訓練的,能控制住自己的所有微表情,好確保自己每句話都非常真誠?”

木慈失笑道:“你不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好笑嗎?你來給我預警一堆亂七八糟的前提,顯然不希望我這麽想,我告訴你我沒有這麽想,你又不相信。你都快把我搞糊塗了,你到底要不要我相信你?”

緊接著,他又很快補充:“還有,我不是特工,也不是間諜,就只是個很普通的健身教練,可能不算太普通,我相信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遇到平行世界的自己。”

“因為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這一點都不合理!”左弦喃喃道,“是啦,我很討厭正常人的那套合理懷疑,合理疑問,可是連我自己都知道我這種人渣不太可信,你卻說你相信我?為什麽?”

這讓木慈微微露齒笑了起來:“你也太坦誠了。你是人渣沒錯,不過你不會撒這種謊的。”

說完這話後,木慈把喝光的水瓶捏扁丟進垃圾桶裏,左弦下意識瑟縮了下,毫不猶豫如果那是自己的腦袋,對方下手可能會更重一點,盡管從表情來看,木慈還沒那麽生氣。

“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左弦提醒道。

“你不是個天性殘酷的人。”木慈遲疑了一下,他抿起唇,看上去有點僵硬,“確實,我們認識不算很久,可是在車站那裏,你很愧疚,也很痛苦,這麽說可能會顯得我像是個怪人,受害者為加害者講話,不過我很清楚你並不是完全沒有良心。”

“我是不懂什麽微表情,可是我知道痛苦跟愧疚長著什麽模樣,它們沒在你身上出現。”

木慈看著左弦,那種眼神幾乎讓人想要躲閃:“你剛剛說話的方式就跟之前跟我們分析情況的模樣差不多,除非你在來之前把良心喂給了狗,否則我找不到什麽該懷疑你的理由。”

天真……又強勢。

木慈本身就是個矛盾體,他太輕信了,好心到甚至能跨越生死方面的偏見,認真去思考跟理解一個才剛想殺死他的人所說的一切;可他又這麽……這麽強硬,牢牢把控著對話的主動權,讓人摸不著頭腦,只能任由擺布。

這讓左弦感覺到一種微妙的惱怒,他卻不能肯定是什麽原因,到底是因為木慈這種近乎輕率……近乎單純的信任,還是因為自己被操控的緣故。

從愛情裏抽身出來的左弦確實理智不少,可那些情感並不是說消失就能徹底消失,他已經能開始冷靜地區分兩個木慈,卻沒辦法解釋迷戀感到底是來自於記憶還是本身的吸引力。

“算你走運。”左弦的視線落在木慈濕潤的嘴唇上,一瞬間幾乎有些著迷,好半晌才幹巴巴地開口,不帶任何感情,“狗在我進門之前剛好把我的良心吐出來還給了我。”

這次木慈真的笑了起來,他甚至忍不住大笑,在床上顫抖著滾了小半圈才重新開始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