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恰似黃粱夢

【卷一 一刀驚人】

一點鵝羽般的雪落了下來,掠過薄而鋒利的刃身隱入被寒風吹折的白草叢中。

極北的風聲凜冽,時而如萬獸奔騰呼吼,時而似幽魂泣訴。風聲之外,還依稀可辨刀刃擦過勁風時的嗡鳴,攜卷著淩亂的踏踐聲在白茫茫的雪崖上回蕩著。

稀薄的雲在狂風中翻飛,月光灑在雪塵彌漫的斷崖上。不止是月光,還有劍影刀光!

兩人,一刀,一劍正在那見方之地來往。只見得一人白袍飄蕩,鬥笠垂紗。雖看不清容顏,但一招一式婉柔至極,明顯出於女子手筆。這人手中執一刀,但並未出鞘,竟也與對方鬥得有來有回。

另一人黑衫獵獵,面上戴一朱發青眼的醜羅刹面具,手中百二斤玄鐵重劍舞得虎虎生風,勁道猛厲。

二人鬥了百來合,皆是平分秋色,難分高下。興許是鬥倦了,那黑衣人旋身閃避,將玄鐵劍重重往地上一杵,道。

“天下第一刀客——‘玉白三刀’果然名不虛傳。”

白衣人收了手,冷冰冰道。“若是敵不過你,這天下第一的名號要來何用。”

黑衣羅刹聽了後仰天長笑,那聲音粗啞難聽,正好似是那青面獠牙的面具發出的。“哈!你是天下第一刀客,我是世上第一惡人,鰲頭對上榜首,哪裏有敵過敵不過的道理?”

風又吹得緊了些,霎時間寒意挾著殺意四起,北風颯颯,殺氣騰騰,如針刺頰,如刀剜骨。兩人雖只是各執兵戈佇立著,在神意上已短兵相接,難解難分。

一片肅殺中,黑衣羅刹忽道。“‘玉白三刀’舉世聞名,有言道,一刀驚人,二刀傷人,三刀殺人。出到第三刀時,縱使敵手乃神兵降世也必定一命嗚呼。如今你這玉白刀連鞘都未出,怎麽,堂堂天下第一刀客連個惡棍都沒膽殺?”

“天山門的刀只為精博武藝而揮,不為殺人取命出鞘。”白衣刀客說,但手卻握住了刀柄緩緩抽出。“今日,也不例外。”

這刀通體晶瑩雪亮,月色皎皎,刀影亦綽綽。

此刀一出,二人心知肚明:兩合之後,這場戰鬥必定收官。看是玉白刀會出第三刀,還是黑衣人在第二刀時先取刀客項上人頭。

“難,難,難!”黑衣羅刹連說三個“難”字,哈哈大笑道。“我害你師父,殺你同門,竟逼不得你出三刀!怪不得常言道刀有意,人無情。”

聽敵手說出這些駭人話語,白衣刀客竟是動也不動,握刀的手堅如磐石,仿若那血海深仇分毫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北風呼嘯著掀起薄薄的鬥笠紗,隱約露出了那人粉雕玉琢似的面頰,嘴角輕抿著,似笑似悲。

玄真洞天,夜雪嶙峋。天山門崖高百丈,下有折曲深谷,見方之地處處兇險,避無可避。

玉白刀光灼灼,玄鐵劍鳴嗡嗡。兩人各退半步,陡一出手,身形刹那間彌散在了鵝毛大雪中。只聽得寒風呼嘯、刀劍鋃鐺,以及黑衣羅刹嘶啞的低笑。

“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我看今日只有一個結果——”

黑衣羅刹伸手點著那人,邪獰笑道。

“你死,我活!”

刹那間,鋪天蓋地的雪沫狂暴地向四周撲濺!穹廬之下,白雪之間,天地裏好似惟有這二人。

一聲脆響從風中傳來,隨即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茶肆裏一片寂靜,說書人講到這段時腳尖一點,梨木刷板“啪”的一聲響了起來。

伸著脖子屏氣凝神的聽客見他慢悠悠收了蓮花樂,知道他賣關子不說,要等下回分解了。

茶客們有錢的施錢,沒錢的捧場。如鳥雀般嘰喳的說笑聲漸漸四起,茶肆又恢復了喧鬧,眾人對這個故事津津樂道。

“這黑衣羅刹到底夠膽,能在天下第一刀客面前放話!”

“呸,惡人怎能當道?我看還是玉白刀更勝一籌。”

“哎,你們說——玉白刀客會不會是位絕世女子?正因過於美艷絕倫,才用那鬥笠掩面不讓旁人一窺真面目…”

“再來一段!”“來一段!”各處的竊竊私語漸漸匯成一股聲音,茶客們鬧騰起來。說書先生收了個盆盈缽滿,笑著抖了抖胡子,清清嗓準備再說一段。沒想到這時人群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先生說得不對!”

這聲音突兀,茶客們紛紛目瞪口呆地往窗邊望去。但見一素布夾衣的少年趴在窗沿,神清骨秀,眉眼像畫出來的一般。

見數十道目光炯炯射來,他怯生生地縮了縮腦袋,卻還是開口道。

“方才說玉白刀客屬天山門下,但天山只有獨門劍法相傳,哪來使刀的?”

新來的茶客覺得有理,裝模作樣地點頭。但說書先生卻龐然大怒,脫下只布鞋向他擲去。

“又是你這小崽子!錢一文不給,茶也一口不喝,專門拆台,你是誠心不讓老夫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