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閑事莫因循(第3/5頁)

二人皆閉口不言,全身全心皆在相抵的兵戈之上,眼裏只映著一刀、一殳、一人。霎時間,縱使風聲大作,足下冰霜咯吱,兩人卻充耳不聞,只聽得到刀殳破空之聲,既悠長且急促。只見鐵殳颯颯旋動,在月下光影紛飛,似是千百佛手伸展。舞動間,心忘手,手忘殳,儼然已入純然之境。

此時此地,武立天的鐵殳已然超出避水槍路數,不再單求迅捷剛猛,而是大融他曾見過的百家功法,鋒芒大盛。

若小元一刀帶十八暗勁,他就偏要以三十六番馳突硬抵回去,在氣勢上甚至還要壓過少年一籌。

盡管看似與武立天鬥得分庭抗禮,王小元的頭腦卻越發昏沉。他幾乎是放任身體自然動作,武師來一殳他便用刀鞘接一殳,居然也能勉強應付得來,但這般情狀哪裏抵得過來勢洶洶的武立天?

“慢了!”武立天忽而狂笑一聲,身子劇烈一抖,手上鐵殳送出。

他兩手與鐵殳幾乎融為一體,王小元本就應接不暇,此刻更為目花繚亂。但奇的是他這喝聲過後,三十六槍合為一殳,漫天銀虹匯成烈風一道。王小元見勢忙橫刀護在身前,不想這殳狠勁非常,帶起的旋風如片片利刃,直掀得他衣衫前襟破裂,鮮血湧出。

防不住!少年仆役眼皮一跳,趕忙身子後縮,拼盡力氣避過了襲來的鋒芒。可這鐵殳也似長了眼睛般,不偏不倚地向他奔來。

眼看殳鋒將至,王小元卻頭疼欲裂,幾乎握不住刀。

他此刻覺得無處不痛。

此刻不僅是身上傷痛,神志與內裏都一齊疼痛起來,身外的霜凍與軀殼裏的熔液躁動侵蝕起他的靈智。王小元時而神走九天,時而魂歸故往,光怪陸離間只朦朧想道——也許今日真要做武立天殳下亡魂了。

可是,王小元迷迷糊糊地想,三娘也許會關心他的生死。

他眼前忽然閃過左三娘那娟麗的面龐,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她溫柔地牽起自己的手、淚流滿面地向自己傾訴,接著是被武立天傷得氣若遊絲的模樣。三娘最看不得人死傷,即便她的心上人不是自己,他又怎能空費她一番好意?

“…若再不出刀,明年今日可真是我忌日了。”王小元暗道。

但眼看著鐵殳就要擊上面頰,要躲要防皆已不可能,這種山窮水盡之時他又應做些什麽?

正當少年仆役冷汗直流之時,微茫間似有一個聲音在心中響起。

——如若第一刀防不下的話,出第二刀便是!

含混間,曾在他腦海裏縈繞的蒼老聲音再度浮現。

“一刀驚人,二刀……傷人!”

王小元的腦海中忽地閃過這句話。

刹那間,似有一股力量灌進四肢百骸,他精神猛然一振,伸手去迎武立天揮來的鐵殳。只見他右手如遊蛇般蜿蜒而出,竟將鐵殳牢牢架住。武立天知他筋體柔韌,可沒想到能將胳臂手腕彎折到如此地步,而且——他架住鐵殳的那只手上,拿著的不是刀,而是刀鞘!

武師大驚,忙去看少年的另一只手。

斷刀出鞘。

武立天辨不清究竟是王小元拔的刀,還是那刀自然落入了王小元手中。他能聽得見刀身微弱的振鳴聲、斬裂烈風的呼嘯聲,以及四面八周仿若同時迸裂開來的霜雪破碎聲。

可無論如何,他都看不見刀鋒。

漆黑的刀身仿佛融入夜色,既似遠方暗浪排山倒海而來,又似身旁毒蛇吐信蜿蜒而上。武立天的鐵殳被那暗浪吞沒,被蛇信彎絞,像是入了水般化了勁道、再無聲息。

武立天動不得,但刀可動得!

若說王小元方才出刀緩柔平穩,現在出刀可就如同雷霆萬鈞。

烏黑的刀身有如摧城黑雲,而在月下散發出的幽幽暗光好似雲間紫電一閃。

一刀為守,圓融極意,渾然一體,有如金湯覆盂。

二刀為攻,開山碎石,分金破玉,斷盡天下物事!

刀起。

血濺!

武立天身心震恐,不顧身上傷口忙將鐵殳一旋,轉用另一端迎上這第二刀。他分明看出這刀勢不尋常,雖無殺機,卻能殺人。那少年仆役竟棄了先前的緩和路數,換了個戾氣大盛的招式對上他。

武林盟主之子這一回終於拋下了輕蔑之情。他明白,眼前的這個衣衫破爛、氣喘籲籲的少年仆役甚至要比他以往遇到的那些“門派傳人”、“百年奇才”更強幾分,再不用殺招自己可要敗於其手下。

於是武立天暴喝一聲上前,這吼聲渾厚淩厲,瞬時渾渾風雪大破。他又將全身氣力傾注於雙手之上,心裏暗念誓要攔下這一刀——只見一點銀光自雪霧中飛出,落在那漫漫黑潮之上!

王小元則頭腦混沌——這一刀過後,下一刀該如何出好?一刀為攻,二刀為守,這兩刀仿若揮盡世上所有路數,再無後招可出。他無意殺人,可武立天將出殺招,他二人將面臨死生一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