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二)山雪玉嶙峋

轉眼間已過數月。

此日晚霞明滅,酒旆閑飛。街裏巷內摩肩接踵,喧聲鼎沸。臨廟市搭起的鋪棚如長蟲般伏在街旁,珠羅錦緞、珍玩古籍好似繁星般堆積在棚內熠熠生輝。遠遠望去,每一個鋪前都人頭湧動、吵嚷連片,正是一番鬧市盛景。

而就在這盛景中,有一人在高樓處獨倚著欄杆,一言不發地遠眺著天邊殘照。

那人的打扮可稱得上奇特——頭戴鬥笠,笠沿垂紗,影影綽綽間看不清其容顏。而他身著一襲雪衣,周身漫散著不食煙火之氣。

與紅霞相映照下其人好似縹緲仙雲落入凡塵,又宛如枝頭梨花新苞初放,若不是腰間懸著一把長刀,旁人定會覺得這不是個凡世應有的人物。

那戴鬥笠的刀客以兩指銜夾著白瓷酒杯,淺酌一口後放在身側闌幹上。他已在此獨自酌飲多時,其間不過重復著斟酒、飲酒的動作,再無其他動靜。於是原本在遠處驚奇窺探他的人也漸漸散了,這刀客便又重變為孤身一人,邊獨享著黃昏景色邊沉默無語地喝酒。

但在某一刻,那人忽地發話了。

即便四下裏似乎並無旁人,他還是頭也不回地說道。“既然來了,便陪在下喝一杯罷。”

話音剛落,從身後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位人物。這來人也似鬥笠刀客般身著素白衣裳,但可沒戴著遮掩面容的鬥笠,一眼望去是位眉目婉秀、唇紅齒白的翩翩少年郎。只是這少年眉頭緊蹙,好似遇上了什麽難事。

只聽那頰邊紅暈勝似晚霞的少年道。“鄙人並無嗜酒之習,倒是師兄…你可知天山門此時已亂作一團?”

“聽師弟稟報,此時知曉了。”玉求瑕又為自己斟上一杯酒,語氣平淡。

既然知曉了,為何還在此處喝悶酒?白衣少年,不,玉甲辰納悶道。但他不敢將這疑議說出口,只抱拳道。

“若、若不是師兄擅自從宗門消失,長老們也不會勃然大怒。此時門內事務紛雜,他們正派弟子下山四處搜尋師兄下落呢。”

不料玉求瑕反而開懷笑道。“那豈不是件好事?日日在那雪山上揮刀,便是極愛刀之人也要煩透啦。今日就當是讓你休整一日,此處既無‘玉求瑕’,也無‘玉甲辰’,有的不過閑人兩位,這樣如何?”

的確,對於玉白刀客而言,那雲長雪暗的天山之巔便如監牢一般。既不可與外人相會,也不得踏出山門一步。風雪寒凍,刀劍錚鳴十載來日復一日,若非心志冥寧,在那兒待上一日都能叫人發狂。

玉甲辰素來將其作為考驗,咬著牙挺過來了。但他師兄玉求瑕似乎並不作此想法,見囚籠一有縫隙就偏生要往外鉆,便是長老也拿他沒轍。玉甲辰數度見他帶著一身杖責的傷出刑房來,轉眼間卻又若無其事地在山壁上抱刀小憩。也許此人外在看似柔和,內裏卻有著一股剛勁兒,其不屈不撓直教人愁苦。

正當玉甲辰出神時,那帶著鬥笠的刀客轉身向他走來,不由分說地捉住了他手腕。玉甲辰先前還未回過神,直到師兄拉著他往外走時才刷地紅了臉,支吾道。“師兄,這是何意……?”

“過來過來,”玉求瑕拉著他的手行了幾步,頗為愉快地笑道。“讓師弟你見識一番。”

玉甲辰聽師兄語氣怡悅,也不好出言阻攔他,便乖乖順他意來到闌幹邊。這回他總算瞧清了玉求瑕方才在看些什麽,但見夜幕漸起,樓上樓下似星落月懸般千燈燃亮,而在那燈火閃灼與人頭攢動中,有一群身著奇裝異服的人正上演著瑰麗奇詭的光景。玉甲辰從未見過如此幻術:戲人在燒著熊熊烈火的幹木上行走,隔箱拿物,撒豆變龍,種梨即得,看得這從未出過山門的小道士目瞪口哆。

“這……”玉甲辰雖不解其中門道,卻看得十分入神,一時間竟忘了要將師兄帶回天山門的嚴令,只怔怔盯著那戲人看。待他癡神了好一會兒,才忽地羞紅著面,使勁兒眨了眨眼問道。

“鄙人莫非是花了眼、恍了神,這才見到了不在人間的景致?”

玉求瑕見他癡神,端起酒杯淺淺一笑。“這是幻戲。”

“幻戲?”

“幻,意即虛想空惑;戲,乃是詐演而成。也就是說,這些場面把戲再如何怪奇難測,都不過是人有心扮演所得。這並非怪力亂神,只不過其中門竅尚不為所知罷了。”

玉甲辰喃喃道。“那這些人就並非天兵天將下凡啦?鄙人瞧他們神通廣大,還以為是從天上冥間習來的妙技呢。”

“師弟未曾見過這幻戲?”

“今、今日是第一回 見。”少年玉甲辰垂頭靦腆道,羞得似是連搭著欄杆的手指頭都染上了緋紅。

他自幼便在天山門習武,其間少有踏出山門,每每下山遊覽不過半日便得嚴守門規折返,哪裏得見過這等新奇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