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三)山雪玉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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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間,只見眼前白光煊煊,燈火攢動,鼎沸嘩聲湧入耳中,夜風柔柔自發上掠過。玉甲辰只覺得天旋地轉,似是有人將他腦袋骨碌碌轉了一圈般,一時間耳鳴目迷。待噪雜散去,他才猛地聽聞耳邊傳來關切的呼喊聲。

“……門主,門主。你沒事罷?”

神智頓時明晰。

眼睛使勁兒眨了幾下,玉甲辰方才回過神來。自己此時正坐在錢家莊的屋頂上,方才便是迎著夜風癡癡坐著,也不知出神了多久。四周已不復三年前的景象,既無風雪連天,也無樓高燈繁,有的只是身旁的一位身著素白短衣、作仆役打扮的少年,此時他正探過腦袋來擔憂地望著自己。

年輕道士慌忙輕咳一聲,端正了坐姿,在一絲不苟地理了理衣擺後方才正色道。“鄙人方才…可是走神了?”

身旁的少年仆役摸著腦袋笑道。“門主剛剛說往事說得興起,不知為何卻出了神。我本怕出聲會擾了思緒,想一直在這兒等著…但無奈一時好奇便出了聲,還請門主見諒。”

“鄙人方才說到何處?”玉甲辰問。

“正說著門主的師兄如何英明神武呢。”王小元笑道。

這話讓玉甲辰頗為不自在地又咳一聲。他自知一旦談到師兄的話題自己就會不住多嘴,但奈何就是耐不住這性子。從他肚裏能尋出一籮筐誇耀師兄的言語,真要說起來恐怕要讓人耳朵起上三層厚繭。

他稍稍回想起了方才的對話。記得兩人先是看到了錢家莊來了群戲人,玉甲辰對其中“取頭術”的幻戲頗為生趣,不自覺間與王小元談起了三年前與師兄相見、相識,以及如何相伴攜遊的往事。只不過其間自己不禁卷入思緒,沉默了好一會兒。

“唉,鄙人並非有意如此…只不過對師兄思慕之情過深,再加上念及今夜群英宴說不準是個能見到師兄的機會,一時尋人心切,還請王兄海涵。”

玉甲辰口唇顫動了好一會兒,終於憋出了這句言語。他正想抱拳轉向身邊人致歉時,卻因眼前景象而大吃一驚!只見那少年仆役面色蒼白,不僅額上細汗密布,薄唇也似因痛楚而緊緊抿起。見此景象,玉甲辰忙道。“王兄,你這是怎麽了?”

王小元嘶嘶抽著冷氣扶上腦袋,“不礙事。”

“這怎地能算不礙事?鄙人看王兄難受得厲害,似是隨時要昏過去一般。”玉甲辰憂道。他不知這少年仆役突然間犯了什麽病,只見小元捂著頭微微喘息,臉上盡顯痛苦神色。

“或…或許是在下顱腦裏有兩個小人兒在舞刀弄槍,待他們打累了便不會再痛了。”少年仆役雖以言語玩笑試圖搪塞過去,但玉甲辰瞧他眉頭因抽痛而頻頻顫抖,說起話來也眼神閃躲,似是疼得看不清物事般。

即便似乎頭疼得厲害,王小元還是勉強笑道。“門主可真是對玉白刀客情有獨鐘,即便是在下這樣喜愛江湖軼事、尤愛聽玉白刀傳聞的人也不免得要為門主的一片熱心折服咧。”

玉甲辰想讓他休息一會兒,卻思量許久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憂心忡忡道。“哪裏的話!鄙人不過是無名小輩,不值一提。”

王小元向他莞爾一笑,卻很快因一陣似要將天靈蓋劈開來的劇痛而僵住了。其實自玉甲辰說起與那師兄的往事時他已有些不適,沒想到到此刻竟演變成了頭腦中的驚人疼痛。

與此同時,隱隱模糊的視野裏不知為何浮光掠影般閃過些景象——連綿雪山、飛旋白鷙、街頭巷裏,時而是身著道衣的弟子在山下齊颯舞劍,時而是小樓之下人聲嚷嚷,蒼老的持劍道人、白衣門徒、笑顏如花的豆蔻少女,無數人影在他眼前閃躍。而在紛雜光影間,似有一人遙遙望著他。

是誰?少年仆役努力想要辨清那人的面孔,可惜只要深入探尋一分,自己的頭腦也會陡增苦痛一層。於是他索性不再去想,喘著氣望向檐下。

此時正巧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呼聲。“玉白刀客!”“是玉白刀客來了!”引得王、玉二人趕忙往那莊中高台上望。這一望不要緊,一看便叫兩人大吃一驚。

只見深黛天穹下忽地似霧露凝落般飄下一位謫仙模樣的人物。那人頭戴垂紗笠帽,身著一襲飄逸白衣,腰間懸著長刀,不是玉白刀客又是誰?但見那人身姿婉柔,輕巧踏在高台細樁上,綽綽約約地步入燈火間。

眾人看得眼睛都發了直。先前人群裏尚有些驚嘆,此時卻忽地鴉雀無聲了。這也難怪,凡是見到此景的人都會不禁疑起自己眼目:究竟是神仙人兒屈尊移步下了凡塵,還是自己已不自覺神遊九天之外?

王小元抑著頭痛極力遠眺,也同樣擺出了瞠目結舌、呆若木雞的模樣。這是他第一次從說書先生以外的地方得見玉白刀客模樣,照常理而言他此時該歡欣雀躍,好好激動一番才是,可不知為何心口似是悶悶地梗住了,竟一點喜意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