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二)山雪玉嶙峋(第2/2頁)

玉甲辰一面舍不得移開眼,一面又在心裏暗暗責備自己怎可在師兄面前如此失態,幸好在他身邊的玉求瑕自始至終未移半步,邊含笑淺酌邊隨他一同眺望在眾人喧聲喝彩中扭舞的戲人。街巷裏人聲喧嚷,流光溢彩,樓上二人清靜無聲,月映白衫,兩相比照下竟是一幅諧美圖景。

許久,這戴著鬥笠的刀客忽地打破了二人間的沉靜,拈著酒杯道。

“在下也同這幻戲一般。”

由於並不解這話中意味,玉甲辰便只是恭敬地將身子轉向了師兄。只見習習夜風拂得玉求瑕笠沿輕紗飛揚,在青黃竹篾下的朦朧陰影間,玉甲辰似是瞧見有一對寂寥謐靜的眸子正透過薄紗遙遙望著遠方。

雖未看身邊少年一眼,玉求瑕卻似已察覺到了其訝異的目光。於是在靜默片刻後,他笑著解釋道。

“此刀、此身不過是猶如幻戲一般的存在。若天山門需要天下第一坐鎮,那在下不得不從;若世間需要一位行俠仗義,能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刀客,在下也應力挑重擔。但師弟可曾想過——在下是誰?玉白刀客又是誰?”

玉甲辰聽不明白師兄究竟在說些什麽,只是聽師兄語氣平淡,話裏卻似有股悲愴之氣,忙不叠道。“師兄不就是玉白刀客麽?論刀法,天下無人能敵;論善心,師兄也絕不會愧對宗門先人!”

玉求瑕聽罷此話只是恬淡一笑,翻手又滿上了杯中酒漿。

接下來便又是一陣令人心癢難耐的靜默。

在這沉默間,玉甲辰絞盡腦汁琢磨著師兄方才的言語。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何要將“玉白刀客”與師兄本人分成二人來談?

在少年心目中,玉求瑕就是玉白刀客,玉白刀客就是玉求瑕。師兄是舉世無雙的名家好手,無人能敵。雖偶發玩性,其待人也溫和敦善,正如其名般是個宛如完璧挑不出一丁點瑕疵的人兒。

正當玉甲辰苦思不得其果時,忽聽師兄道。“若是師弟不明白的話,那在下便換個說辭好了。”

說著,玉求瑕將酒杯幹脆利落地一放,兀自握上了腰間玉白刀。少年玉甲辰還以為他要拔刀動武,嚇得連退幾步,又自覺失禮,咬著唇在原地站定不動。

沒想到他那師兄竟連刀帶鞘的抽了出來,將那天下第一的名刀往他眼前一遞,呵呵笑道。“假若在下現在把玉白刀給師弟你,再把鬥笠戴你頭上,師弟不就成了‘玉白刀客’麽?”

玉求瑕語氣輕描淡寫,在少年耳裏聽來卻是如晴天霹靂般。他兩眼怔怔地望著那遞過來的長刀,心裏一時竟似雪原般空白一片。

“師、師兄不是說此刀給不得鄙人嗎?”

“自然給不得。”玉求瑕笑道。“因為當接過此刀時,‘玉白刀客’的名頭可要落在師弟你頭上啦。所以說到底,玉白刀客不過是個手持玉白刀且戴鬥笠的怪人,若在下將此刀托付與師弟,師弟再將面容藏起——瞧,料是長老也辨不出在下二人。”

“這……太過荒謬!師兄就是師兄,玉白刀也僅配師兄一人,鄙人怎麽能平白沾了光?鄙人心性愚魯,並不明白先前的話語是何意……”

玉甲辰慌忙辯道。

玉求瑕卻不答他的話。

興許是獨飲了一日的酒,此時這刀客已微醺。他將持刀的手默默收回,壺中酒已無,但醉意卻再也散不去。朦朧之下,玉求瑕平日看來已如雪裏柔梅的風姿此時更緩弱了幾分,只是一舉一動間流瀉的蒼涼又暗藏鋒芒,割得人心頭血流汩汩。

少年玉甲辰恍然間似悟非悟。

或許自始至終,他都未參透此人心意。玉白刀客是鏡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存在,身在人間,心卻不知在何處。只可遠觀,若去接近只會如同竹籃舀水般空空落落,到頭來仿若幻夢一場。

於是他回想起了初見時立於山巔之上的、冷若冰霜的玉白刀客,想起了在天寒地凍中向他伸出手來的和顏悅色的師兄,又想到了今夜對著一街繁景獨酌的玉求瑕。

這三面何者為真,是虛是實,他已頭暈目眩,再也不能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