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十八)鴉去悲冢寒

不知覺間,群英會後已過了三日。

這一日耍蛇人找上了王小元。

少年仆役方從歇腳的客棧處出來。他挖了幾日的墓穴,又忙著幫三娘照料傷者、置辦些谷食紙錢,此時已是累得不可開交、耳鳴目眩,因而當耍蛇人親昵地貼上前來,嚷道“王兄弟”時,王小元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

他有些狼狽地穩住身形,撣了撣衣擺塵土,哭笑道。“這位大哥,您怎麽得閑來看我啦?”

照常理而言,耍蛇人此時早應雲遊賣藝去了才是。以惡人溝勢力要挾他們這群戲人的銀元寶和銅孔方早已不在,這耍蛇的漢子此時可謂自由身,無甚在此停留的必要。

誰知耍蛇人一臉悲愴,幹抹著眼淚道。“王兄弟你有所不知,群英會那夜小的本將裝蛇的背簍放在高台簾後,不想竟被打破,裏面的蛇全都溜了個精光。這下小的可丟了飯碗啦。”

王小元回想起那夜高台對峙的情景,心中暗暗感謝他這背簍裏的蛇遊走出來擾亂了黑衣人心神,若非如此當夜他和玉甲辰都得當弦下亡魂了。但他不敢將此話說出口,只哈哈傻笑著蒙混過去。

“那背簍莫不是遭了王兄弟的刀才破的吧?”這時耍蛇人眯細了眼看他。

“怎…怎會!我也不知那時發生了何事…”王小元忙急急否認道。

耍蛇人嘆道。“唉,唉,小的自然信得過王兄弟,只不過小的對江湖之事了解頗淺,故要來請教一下。”他伸手在懷裏摸索一陣,取出一枚黑石給少年仆役看。“王兄弟可曾見過這枚物事?”

這耍蛇漢子手上正拈著一枚漆黑圓潤的棋子。

若說此棋與尋常棋子有何不同,卻又教王小元說不出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顆隨處可見,應落在棋盤上的普通物件罷了。

“這枚棋子落在小的的背簍內,因而小的便想…這莫非是有人以棋子打破了那背簍?其後小的又在莊內尋了尋,發現地上還有一枚。”耍蛇人擦著冷汗道,又從懷中摸索出另一枚黑棋。

於自己生死攸關之際以飛棋打破背簍,且能讓位居武林之巔的黑衣羅刹、獨孤小刀毫無察覺,可見此人功力之深厚,技法之精妙。

王小元一時間神色微凜,他趕忙將那兩枚黑棋取過,卻覺手腕一沉。這棋子看來與常物無異,卻沉甸好似一塊兒重鐵,光是以兩指拈著便要費盡心力,足見其異常。

他將那兩枚棋子翻來覆去地看,竟皆在底側發現了標記。

如意紋!

一時間少年仆役寒毛悚立。

他深知這紋樣意味著什麽。早在離開金府之前,武立天便來告知過他當今天下局勢:朝廷被已候天樓為首的黃天道、羅道教等邪派包圍,江湖早已被橫邪惡人攪起一陣腥風血雨。

而其中便有一群惡人燒殺劫掠,最愛戮害百姓,令世間聞風喪膽。有人說他們著黑衣夜行,來去無蹤;有人道他們將福瑞如意紋於身上各處,卻行慘無人道之事。

王小元雙目圓睜,他喉頭艱澀地滾動了一會兒,方才咽下一口唾沫。此時他只覺手腳冰涼,執棋的手瑟瑟發抖。

若有兩枚棋子,這便絕不是巧合。他記得那夜與黑衣人對峙時先是有什麽物事打破了裝蛇的背簍,又有人在他出玉白刀第三刀時偏開了刀鋒。若一枚棋子破簍,一枚錯刀,這倒也說得通。

只是武立天曾告訴他:如意紋是候天樓的標志。這便是說那夜出手相助自己的人——

——是候天樓中人!

想到此處,王小元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他將那兩枚黑棋往手裏一攥,轉而對耍蛇人道。“大哥可能把這兩枚棋子交予我?”

對著面露不解的耍蛇人,少年含糊笑道。“有些事…我想先去一探究竟。”隨即便快步行開。

不知怎地,此時的他突然記念起一句話。

那一夜獨孤小刀所言不假:世間本就是黑白善惡自難辨,濁涇清渭更無分。

一直以來當作江湖前輩敬重的獨孤小刀成為奸賊同黨,於生死攸關間救助自己之人竟是自己素來認為是惡邪的候天樓中人。

世事無常,人也無常。以無常之人去度無常之世,究竟能作何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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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會四日後。

“你說……究竟是有何處不像?”

小天井處漏下一點清亮日光來,勻勻灑在石桌上。只見有一渾身漆黑的人正坐在凳上,一手托著下巴,另一手躁亂在石桌上點著。他面上戴著暗青色的羅刹面具,乍一看宛若兇鬼:此人正是曾在錢家莊現身、與王小元對峙過的那位黑衣羅刹。

而這黑衣人此刻正托著腦袋,苦惱地再度喃喃道。“到底…是有何處不像少樓主,才教那白衣人一眼就看了出來?”

原來他一直記掛著少年仆役說他“並非黑衣羅刹”一事。他自認為自己已模仿得有十成相像,怎知露面不一會兒就被揭了個底朝天,於是心中甚為不快,以至於在此生起了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