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十八)鴉去悲冢寒(第2/3頁)

這時忽地伸來一只蒼老遒勁的手,五指一抓便將他臉上的羅刹面具摘了下來。

獨孤小刀捋著花白胡須立在他身旁,盯著黑衣人面具下的臉半晌,方才緩緩點頭道。“光是外貌的話——的確極為相像。”

那是一張眉目英朗的少年面容。由於常年不見光,那張臉透著失了血色的蒼白。但見黑眸暗籠輕霧,好似墨雲翻湧;唇角常向上點提,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來。

黑衣人把面具從老人手上抓回,嗤笑著問道。“你與少樓主打過照面?”

“見過。”獨孤小刀答。

“那麽你倒是說說,我與他究竟有何處不同?”

老人閉眼思索半晌,終於悠悠道。“何處都不像。”

黑衣人怒道。“你方才不是還說這張臉像的麽?”

“皮囊相似,內裏卻千差萬別,又怎能稱‘像’?”獨孤小刀似是頗為愉快,沉著嗓子發笑道。“還有兩點——你說的胡話倒要比他多些,人也要殺得多些。”

天井裏回蕩著他倆的言談聲,除此之外似乎還聽得雨點撲簌而下的“滴答”聲響。原來是石桌上正放著個方割下的人頭,面皮翻起,血肉模糊,那雨聲正是血滴落於地的聲音。

再一看庭內橫七豎八地倒著的數具無頭屍首,遭血染得黑紅的石缸小池,明眼人皆能看得出來:這黑衣人又闖入別人家中大開殺戒,無論男女老幼都不放過。

望著那端擺在桌上的人頭,黑衣羅刹嘆道。“從死人頭上剝的面皮也是死的,下次得生剝才行。可惜這家裏已找不得一個能生剝面皮的人啦。”

他拎著鮮血淋漓的臉皮瞧了一會兒,搖著頭將其丟開。

見他如此舉動,老人眉關緊鎖。“顏九變,你每變一張臉都得殺一人,可真是麻煩得緊。”

獨孤小刀將這黑衣人喚作“顏九變”,而此人也的確並非傳聞中的候天樓少樓主黑衣羅刹,而是樓中四護法之一 ——堪稱“一人九面笑,無人識朱顏”的顏護法!

顏九變最善易容,雖名“九變”卻絕不只能變九張面。不管是鶴發老翁、壯實漢子,還是妙齡少女、學語孩童,不管何人皆能變。無人得知此人是男是女,只知這人|操得一手好弦線,能殺人於無形之中;又生性殘忍,最愛見血。

黑衣人卻漫不經心地笑道。“這也不盡然,若是見了中意的眼、鼻、耳,我便會取來好生保管著,下次還會再用。”

老者默然不語,待顏九變將手上鮮血在屍身衣物上拭凈後方問道。“你剛才那少年面目…也是從何處剝來的麽?”

顏九變將羅刹面具往臉上一套,遮住了他戲謔的眼神,只留一對閃著幽幽青光的鬼目。

“不,那是我真容。”

他語調輕浮,卻說得意味深長,隱有誇耀之意。“你覺得如何?樓主倒是頗為中意我這面目,尤在床笫之歡時。”

老人不置可否,閉眼笑道。“若她真中意你,為何你當不得少樓主?”

顏九變似是驟然噎住一般,咬牙切齒半晌,方才緩聲道。“樓主所要的不過一張面皮罷了,黑衣羅刹也是如此,若不是他極像樓主已故舊情,又怎能爬得上少主之位!”

他心中對那黑衣羅刹惦念頗深,方才扮作他的模樣四處橫行殺人。又因想見那能與少樓主比肩的玉白刀客一面,方才到了錢家莊來。

“老朽倒是聽說…”獨孤小刀道。“候天樓中的影衛皆生著同一張臉面,不知這是否為樓主喜好?”

“不錯。上有所好,下有所應。”顏九變冷笑,“你不也見過黑衣羅刹真容麽,樓主愛的正是那副皮相。”

老人不禁回想起三年前曾見過的那副面容。那時他與黑衣羅刹相對而坐於峭壁巖洞中,洞外風狂雪噪,白鷙連天。一手拄刀的黑衣少年伸手緩緩取下面具,那一刻獨孤小刀看到的是——

“他——全無感情。”

老者一邊回憶著黑衣羅刹的面容,一邊對顏九變喃喃道。“即便殘忍如你,尚且有因傷人而喜樂的心情。而那位少樓主目光、臉色皆是一片空茫,對,只可用‘空’一字來形容。”

三年前他見到的那位黑衣羅刹,其人有如一具空殼般。既不會因傷人取命而動容,也不會為世事無常而喟嘆,就好似深不見底的枯涸古井,無悲無喜,無愛無欲。

獨孤小刀一見他那對幽深冥寧的眼眸便頓時了然:此人心已死去,獨留一具凡軀在人間。

“想來此人若是精心鉆研武藝,定能臻至常人難步之境。”想到此處,獨孤小刀喉頭滾動,沉悶笑道。

“老朽常覺自己心中雜念甚重,礙了出刀。不想這小子心頭空空落落,一念也無,正是多少名家好手眾生所求的‘空茫’之境。”

顏九變卻冷冷地哼了一聲。“什麽‘空茫’之境?你可知樓主當初給他強灌了多少藥、又殺了多少人才能摧其心智?在我看來那不過是被折磨得癡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