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十二)流芳易成傷

隨著一聲巨響,香案翻倒,梁木傾斜。金十八一手拎著三娘後領,一手抱著黑衣羅刹滾到柱後。地磚被砸出了個陷坑,趁著煙塵彌漫時他們一翻身閃進其中,暫且避了破戒僧的視線。

三娘被砂石硌得臉面生疼,不禁低低叫出聲來。她抹了把灰蒙蒙的臉,又趕忙去看金五。只見他身子歪斜,氣息微弱,幾乎不見生機。金十八摘了他羅刹面具,露出一張慘白的臉來。

金五只覺得喘不過氣。他知道自己胸口中了幾刀,此時除劇痛外再無其他感受。他還隱約覺得血在一點點從身子裏抽幹,但伸手去捂卻怎麽也止不住。金十八撕了些絹布來捆在他傷口處,可不一時又被鮮血浸透,殷紅一片。

見血止不住,金十八的額上滲出些許冷汗,忙對三娘問道:“三小姐,你精通醫理,現下可帶了什麽止血的草藥?”

三娘見那少年傷勢甚重,也嚇得直抽冷氣:“我…我只帶了些毒草,都是些害人的玩意兒。”

她向來最喜鉆研毒草,以將人毒得死去活來為樂,此時卻心裏懊惱:自己怎麽沒帶些醫治傷勢的藥來!她往荷包裏慌亂翻找了一番,只尋到些烏頭花、葫蔓藤一類的毒藥,卻無一能派上用場的藥草。

破戒僧演心便持刀站在外頭,隨時要前來取他們性命。正當二人慌裏慌張時,金五勉強睜眼道:“…八哥,一會我…出去,你們…走便是了。”

他每說幾個字就要喘口氣,氣息如細弱遊絲般,將斷未斷。出食刀似已傷及肺腑,尋常人早應痛昏過去了,但金五卻咬著舌撐著。三娘聽他說話聽得心驚膽戰,怕這少年下一刻便真會一命嗚呼。

金十八微微皺眉,“少樓主,憑你身手…不可能躲不過那刀。”

候天樓刺客向來對殺意敏銳至極,一有風吹草動立時警覺。金五又是其中在武學方面最為天賦異稟的一位,休說是正兒八經的流派,便是連下九流的偷襲路子也學得得心應手。因而他不可能未察覺破戒僧的暗襲。

黑衣羅刹呼吸更為緊促了些,他呆呆地望著倒坍的梁柱,眼神已有些渙散了。殘破的殿頂一角露出了灰沉的天穹,雨水嘩啦傾瀉而下,順著朱色檐柱往下流。冷風在破洞裏呼嘯刮來,他的身子不由得瑟瑟發抖,連同聲音一起:“…若我躲開…你們不就被刺中了麽…”

那時他確是手中無劍,若旋身閃避定會讓身前的金十八與左三娘受傷。

聽他這話,三娘不禁怔神,不自覺用手指絞緊了衣袖。這少年看起來冷淡,倒還有護著她的心思。

於是她擰著眉頭罵金五:“誰要你救啦!你這潑皮無賴,快快死了才好!”

但見他忽而捂起口劇烈咳嗽起來,鮮血自指縫泄下,少女又一下慌了神,忙去扶他:“你快躺下,莫要再動了。”

此時外頭忽而傳來一陣令人汗毛倒豎的低沉笑聲。破戒僧的聲音自外頭悠悠傳來:“方才那刀未能穿心,但也算得重傷。黑衣羅刹,下愚算得你不過一刻鐘便要喪命,好自為之罷!”

言罷,演心大笑著出了殘破寶殿,持著金鏈去殺外頭的候天樓刺客去了。看來這怪僧已算定金五傷勢,心裏不再把他當成威脅。

金五聞言眼皮翕動,艱難地罵了一聲:“他娘的…這老禿驢…”

三娘瞧他面色已顯灰白,幽碧的眼眸不知為何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灼亮,亮得甚而有些令人觸目驚心。他緩緩動了一下眼珠,又以微弱的聲音道:“八哥,我現在眼前發昏…你看那邊有香油麽?”

金十八先前腿骨碎裂,此時爬過去在廢墟裏扒拉了一陣,從破供桌上抓出一個小碟來,便喜道。“有的。”

金五斷斷續續地說:“把…火點上了,然後給我。”

同為常年來出生入死的刺客,金十八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將火點上後,金十八道一聲:“少樓主,得罪了。”便去解他的衣服。

三娘偷偷看了一眼,卻立時驚駭得煞白了臉色。除胸口那皮肉翻起的傷口外,那少年身上傷痕斑駁,深淺交錯,既有生出新肉來的淺色舊傷,亦有如醜陋肉蟲般隆起的新傷,從他身上似是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金十八見了卻好似習以為常,將燒燙的香油倒在傷處,金五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卻仍倔強地搖頭道:“再來一點。”

於是金十八點燃了木條去灼他傷口,嘶嘶的皮肉燒焦聲不一時便傳來。血是勉強止住了,但黑衣羅刹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待金十八去拍他臉才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來。

“少樓主,我建議你幹完這一架就告老還鄉。”金十八認真地對他說。

金五閉了眼,皺著眉道:“人都要死了…哪裏有心情告老還鄉?”他倒還留著一點和金十八貧嘴的氣力,只是三娘瞧得心驚膽寒,怕他精神轉好的模樣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