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十二)流芳易成傷(第2/3頁)

金十八說:“是我失言,我等本來就是喪家之犬,確實沒有什麽家鄉可還。”他見金五眼睫不斷顫動,似是要昏昏睡去的模樣,趕忙多說些話來給這少年提神。“少樓主,你還記得以前在醉春園見過紅燭夫人的事麽?”

金五盯著天穹發呆了好一陣:“不記得。”他眼睛撲閃了一會,卻又似記起了一般輕輕慢慢地呢喃道。“…是個老女人。”

“瞎說,我分明記得她國色天香,臉生得水靈靈的,看來不過二十歲。”金十八替他將傷處包紮好,又整了整衣襟。“那時我蹲在檐邊偷看,被她發現了,然後她和我說了句話,這句話現在還在我耳邊響著。”

“什麽話?”

“她說:刺客和娼/妓是一樣的,幹的都是皮肉生意。只不過一個賣情,一個賣命。”

聽了這話,金五忽地嘴角微勾,發出細微的嗤笑聲來,煞白的臉上泛出一點紅暈,但很快又因為牽扯到了傷口猛地變回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他盯著左三娘的荷包,忽而輕聲說道。“那是什麽?”

三娘忙低頭去看。原來方才她胡亂翻找了一通,包中的毒草葉子都翻落了出來,淩亂地落在地上。她拾起那些草藥,道:“都是些毒藥,黃藤花、胡蔓藤…”

金五卻直勾勾地盯著她手裏的草藥,黯沉的眼裏卻似是有幽光搖曳。他顫抖著伸出手,從她手裏取過一枚圓扁果實,問道:“這是…”

三娘怔怔道:“血苦實。這與尋常苦實豆兒不同,服了能讓人亢奮異常,只不過……”

她正說著,金五已經把那果實放進嘴裏咬了,一邊咬一邊皺著眉道:“太苦。”

三娘:“…毒性太烈,一個時辰內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聽了這話,金十八趕忙去搖黑衣羅刹,平日裏冷靜淡薄的聲調也不禁起了波瀾:“少樓主,你快吐出來!”

金五卻眨著眼說:“已經吞下去了。”

左三娘未曾想過,她先前發誓要千方百計給金五下毒,這個心願此時竟以這種方式實現了,一時間心裏百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血苦實見效極快,果真教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金五一咬牙關便扶著朱漆柱子站了起來,另一手拾起偃月刀。但看他胸口紮著的絹布漸漸漫出薄紅,三娘深知他傷勢仍在,此時不過是借著血苦實的亢奮得以站起罷了。

“你去哪兒?”見他拾起羅刹面具重新戴上,擡腳往外頭走去,身形晃悠,步伐踉蹌,三娘不禁憂心忡忡地問道。

金五說。“殺破戒僧。”

他方才還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此時卻已重新提起刀來。但見猙獰鬼面上雨水混著鮮血一塊滑落,眼窩處幽幽熒熒,正好似自血河裏趟出的惡鬼。

“少樓主,你現在傷勢太重,去不得…”金十八勸道。

少年反問他。“那你去得麽?”

金十八狡辯道:“我現在兩腿的骨頭碎了,若不是站不起來,現在就能去殺那老人家百來回合。”

“你去不得。”金五冷冰冰地說,“那還有誰去得?你覺得誰殺得了破戒僧?”

這話並非出於自負。金十八一時間啞口無言,他攔不住金五,因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樓主與護法不在,唯一有可能與江湖第十交鋒的只有眼前的這位少年。武功比他人高強並非一件幸事,因為這意味著要比常人冒更大的險,有時甚而要豁出命去。

所以黑衣羅刹不惜服下劇毒的血苦實也要與破戒僧一戰,因為——只有他能與之一戰!

藏在此人身上的狠勁兒,三娘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她看著金五趔趄離去的身影,忽而擰著眉頭嚷道:“不過一個時辰,你便會…便會……”她眼前閃過往日試藥人七竅流血、悲號痛哭的模樣,竟不忍心再說下去。

黑衣羅刹的腳步頓了一下,“不錯,我只能替你們拖住那老不死一個時辰。”

他轉頭怒喝道,“所以…金十八,左三娘,你倆最好在一個時辰裏給我滾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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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密布,雨驟風馳。寶殿坍塌,經幢在雨裏巍然聳立,將陰影投在地裏。石階上橫七豎八地倒著支離破碎的屍體,放眼望去,僧人紅青色的緇衣與刺客漆黑的戎衣交織在一起,裹著鮮血淋漓的肉塊。

破戒僧演心立在南面主殿前,盤龍山僧眾們依舊在與刺客們搏鬥,佛寺已然化為一片渾沌血海。大雨滂沱中他渾身濕透,手持金鏈與出食刀,腳邊臥著數具冰冷的黑衣屍首——候天樓刺客無一人能傷得到他,一合內便會被這怪僧殺害。

演心神色恬淡,仿若一尊無情無心的石像。他在回望著已然化為廢墟的大殿,似是在等待著什麽人。

此時驚雷乍起!一道電光劃破天際,照亮了昏黯天幕,也照亮了在殘破大殿前佇立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