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二十三)念久卻成魔

左三娘提著幾個淺黃桑皮紙藥包兒輕快地擠回梨閣前,闌幹上卻已不見了那個慵懶曬日頭的人影。她略微一怔,回首時卻望見對面酒肆二樓的碧綠竹欄與青簾裏影影綽綽地坐著二人。

微風拂過,絹簾搖曳,從隙間露出些許光景來。三娘看到了少年漆黑的衣衫與蒼白的側臉,日光透過竹篾落在他臉上,明晃晃的。她頓時認出那是金五,於是不顧紫衫小廝的攔阻,驚喜地跑入酒肆,“噔噔”上了樓梯。

此時肆內,金五正愣愣地望著酒案對面的白衣人。良久,他才遲疑道:“鎮國將軍…嘉定寧遠侯?”

怎會不認得!凡是大中之人都知曉寧遠侯威名:三度收守邊陲玉門,平定大蕃,傳聞僅憑一杆銀槍、一匹白馬入敵,能戰個百來合殺得瓦剌人潰不成軍的威風人物。

即便是廟堂中人,武林盟主武無功也得尊他一聲前輩,甚而在江湖榜上留了他一席之地。人常道:“寧遠侯金昊戰無不勝,力比刑天。”甚而有人將其畫作門神貼在門頁上,以求平安。

金五知道左不正一直對其人耿耿於懷,駐守海津的趙士允軍已教她頭疼,而名動天下的寧遠侯更是她向來想扳倒的人。此時一聽此名,他不禁心中一動。

白衣人不知道他為何如此詫異,笑道。“公子果然聽過此人。”

不知為何,金五只覺得冷汗潸潸而下。這幾個名字似一把重錘,要在他心裏實實地砸出個凹兒來。

不僅是寧遠侯,其後的每個字在他聽來好似蒙塵忽地被仔細拂開般,像是在何處聽過,帶著令人懷戀的陳舊味,卻教人解不出其中心緒。

正當他發愣時,只聽得一個俏生生的嗓音傳來:“五哥哥,你怎麽背著我在此處好吃好喝?還是與位漂亮姑娘…”

只見紗簾掀動,探出一張笑嘻嘻、紅撲撲的臉蛋兒來,正是先前擠到街頭巷裏玩耍去的左三娘。

她此時提著藥包回來了,卻見她家黑衣羅刹不知怎的跑去與人飲酒,又想起之前金五對她冷言冷語的模樣,不禁心下又妒又惱。

白衣人在一旁笑意盈盈地開口。“在下是男子。”

三娘將他再仔細瞧了一番,大驚道:“我瞧你身姿優柔,比外頭那幾位西域姐姐好看得多,怎麽就是個男子?”

那人嘆:“師門功夫以陽柔為主,在下也是不得已。”

三娘笑道:“什麽功夫?能練到這般地步,真是羨煞世上姑娘們。”她眼珠一轉,見此人是個男子便放下心來。

於是她提著桑皮紙包蹦到金五身邊,向他誇耀道。“五哥哥,你瞧,我拿著銅錢去藥房取了些藥,又借店頭的磨杵配好了藥末。”

金五卻神色恍惚,凝視著桌上杯盞一動不動。經三娘推搡拉扯,他方才如夢初醒,信口應道:“嗯。”

女孩未曾見過他顯露出如此迷蒙的神情,心裏不禁驚詫,面上卻依然笑意逢迎,“我見城中有人犯了紅斑瘟,便試著取了幾味藥,不知能否解得那病症,方才還給他們送了去。”

金五終於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她手裏的藥包,道:“這回不是毒草了?”

“怎麽,不毒你一下便身子癢了麽?”三娘笑道。

她忽地覺得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喜孜孜:她未曾想過,不以毒殺人也能如此愉快!一月前千僧會那夜,她曾因手邊僅帶了毒草無法救金十八的傷勢而惱恨不已,此時這惱恨總算因助人醫人的事兒消散了。

白衣人先前在靜靜地看他們二人說話,這時忽地謙和地伸掌遞向三娘,發問道:“這位姑娘是…”

黑衣少年猶豫了一下,他在肚裏搜刮了一番說辭。“是我妹…”

三娘卻忽地笑逐顏開,擠過來小鳥依人地纏著他臂膀,搶先道:“…是他未婚妻!”

金五看了她一眼。

三娘此時向他扮了個鬼臉,吐著舌頭更抱緊了一分。這女孩兒像塊牛皮糖似的,怎麽也甩不開。金五早領教過她的嬌蠻任性,便默然的扭過了頭。

那白衣人略略一驚,抱拳道:“在下看公子和姑娘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祝…祝你們百年琴瑟,永結同心。”他似乎未曾向別人賀過喜事,一時吐不出什麽好詞兒來。

遭三娘一抱,金五只得換了手使筷子,冷淡道:“不用。你若是祝我倆二心不同、各不思量倒還好些。”他莫名奇妙多了個小媳婦兒,只覺得甚是無奈。

金五忌憚左不正,卻覺得左三娘雖是那夜叉的妹妹,倒並非是個本性極惡之徒。她不過是不諳世事,無人教她何為善惡,若是加以點撥便不會走上邪道。

三娘眨巴著眼來回看他們二人,驚奇地趴在金五耳邊道:“五哥哥,你怎麽與他喝起酒來了?他是你何人?”

金五道:“路上遇到的,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