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二十七)一藥醫百病(第2/2頁)

金烏心頭惱怒,正盤算著如何把眼前這小子教訓一頓,忽覺頸上一熱,原來是王小元伸手摸上了他脖頸。

刹那間金烏打了個激靈,猛地將王小元的手揮開,怒目而視道。“你做什麽?”

在觸上肌膚的那一刻,他忽而想起了那名為夜叉的女人掐著他摜在地上的情形。觸碰於他而言意味著進犯、淩虐與痛楚,於是金烏不由得毛骨悚然,甚而急忙避讓開來。

王小元伸出手指給他看,指上蒙著一層胭脂的薄紅。“有姑娘家親了你脖子,你沒發覺麽?還是少爺你故意顯擺,要教整條西京街都知道醉春園頭牌親了你?”他嘻嘻笑道。“那可壞事啦,我再找那姑娘親你一回。”

金烏捂著脖子罵道:“滾你娘的!”

王小元眨眼道:“你氣什麽呀。又不是要我親你。”

金少爺可真是氣得跳腳,東張西望一番,便踢了條板凳抄起來要揍王小元。他倆在回廊裏追逐打鬧,一個上躥下跳,一個揮著長凳齜牙咧嘴,攆得四下雞飛狗走。白釉盆裏的峰伏石,四方的楠木桌椅,立在木框裏的紙糊燈籠皆被他們踢得七歪八扭。

廂房裏的姑娘推開布紗窗對他們破口大罵,“哪來的雞爭鵝鬥!”於是把浸了米麩的洗面水傾盆潑下。這兩人只顧爭鬧,頓時被米水淋成兩只落湯雞。

金烏抹了一把臉,放聲罵道:“王小元!有種就給我站住!”

“站住被你打麽?”王小元對他假恭假敬地一抱拳,咧嘴笑道,“少爺,我可沒種,又無能窩囊。你就在此處莫要走動,我替你采兩株蛇天茶來。”他趁金少爺不注意,撒開腿便往客棧外頭跑,沖過前堂溜到了西京街上。

他往後一看,金烏果然沒追來,心中不免得松了口氣。他一邊慶幸,心裏不知怎的又有些難過:若是要落跑,少爺是不會動真格來追他的。那人瘸了一邊腿,走起路來搖晃慢悠,從來追不上他。

“不對,我替他難過作甚?”王小元喃喃道,搖著腦袋將這想法拋到九霄雲外。他每走一步,就要在心裏數著金少爺以前對他責罵動手的回數,越數越覺得來氣,最後索性閉了眼嚷道。“算啦,大人從來不計小人過。真要一件件數來不過是徒增心頭惱恨。”

於是他捏著畫紙,步履輕快地往熙熙攘攘的街巷裏去了。

待王小元走後,金烏靜靜地站在原地。他先是出神地撫上了頸間,想起方才自己沖著王小元火惱的模樣,忽而又有些惴惴不安。

他用腳尖挑起一張楠木椅,挨在椅背上對一院狼藉發呆。可春寒料峭,再加上方被淋了一盆米水,衣裳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實在難受。於是他又騰得站起,欲擡腳上樓去。

此時忽有塊布砸在他頭上,金烏皺著眉一抓,發現是件皂色衣袍。左三娘在二樓闌幹處撐著下巴笑盈盈地望著他:“別受寒啦。你病還未好,此時再添幾味便是施藥觀音也救不活呀。”

金烏拎著那黑袍子仰頭看她,目光冷淡:“你讓他去采蛇天茶?”

“阿羅漢寺的古籍裏記著此藥有用。”三娘驕傲地挺起小胸膛,“五哥哥,你盡管放心。這回藥準好喝,不是辣椒水味兒。”

金烏道:“還能有什麽味?香糖果子、蜜棗味能有麽?”

三娘只是勾著唇一笑,忽而轉了話鋒:“我都聽見啦,你和小元好大的動靜,乒乓當啷,連過年時娘娘宮前的炮仗都抵不上你們方才鬧騰的一刻鐘。”

一提起王小元,金烏便立時拉下臉來,悶聲罵道:“這猢猻膽兒夠肥,今日也不知怎了,與往常判若兩人。”

三娘卻樂道:“是麽,是麽?我看那才是他原本的模樣呀。五哥哥,你難不成忘了昔時往日是怎麽被他氣著的?你要是不記得,我便一件件數給你聽…他偷過你的劍,壞過你面具,拿你名頭去賒賬,賭輸了使詐…”

這話可勾起了往時種種回憶,金烏聞言忽地火上心頭,摔了手上衣袍,還惡狠狠地踏了幾腳道:“…他娘的,我從以前就在想——這人怎麽進天山門的!”

他窩火了一陣,總算咬著牙關鎮定下來。三娘笑著出聲道:“五哥哥莫氣,你若是覺得他負你,再教訓一番便是…”

她本想安撫她家少爺一番,沒想到金烏的神色卻忽地沉郁,雙眉撇下,似是懷著重重心事。

他垂下眉眼,嘆息著道:“…哪裏是他負我。”

黑緞履尖踮在青磚上,紅粉的海棠花瓣被碾著成了春泥。金烏望著在琉璃瓦上探出的花枝,漆黑的眼裏沉著一片散不盡的郁結:“從來都是…我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