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三十)一藥醫百病

王小元沿著西京街往客舍的方向走。昨夜新下了場春雨,青石板濕滑,落了點點木桃花瓣,紅粉雪白,好似碎了一地的玉。天色已經黯淡了,艷紅的晚霞與青藍的天穹混作一塊,像是在沉靜的海裏燒起了簇簇烈火。

寬巷兩側是茅草覆頂的低矮屋棚,走幾步路後能見到琉璃瓦頂的茶肆酒家。戴著羅帛帽的腳夫商販樂在茶肆前歇腳樂呵,門檻邊放著一壺涼茶水,有說書的蓮花樂自肆中顫顫傳來。

他本想徑直走過,耳朵卻忽地捉住了說書人的幾句言語:

“話說天山下二人爭鋒,斷崖邊抱恨含情,若是換了常人,定會對滅了師門的卑鄙小人恨之入骨,但這玉白刀客卻不同——”

“身安心靜,執刀無情。他出到第三刀時,已是六欲不存,心神冥寧,僅一瞬便將黑衣羅刹斬落在地!”

說到此處,茶肆裏爆發出一陣叫好聲。“好!”

王小元停下腳步。

他往時是最愛去說書人那處湊熱鬧的,現在可也不例外。他摸了摸順袋,卻忽地想起自己把銀錢全倒給阿藥了。於是他在檻木上坐下,繼續偷聽茶肆裏的說書聲。

一旁的腳夫熱切地與他打招呼:“小兄弟,來聽說書的麽?”

“對。”

“咱和你說,先生每七日就要重講一趟,這一段咱可是聽得滾瓜爛熟!”腳夫見說書先生歇下了,便又拍著王小元肩膀自誇道,“先生不講了,咱說給你聽。”

王小元也樂呵呵道。“這一段我不僅滾瓜爛熟,還倒背如流啦。不就是那兩人打起來了麽?勝負不定,玉白刀客生死未蔔,黑衣羅刹行蹤不明。”

腳夫開始滔滔不絕。“你可真懂啊,小兄弟。哎,咱和你說,這黑衣羅刹可真不是人呐!對天山門玉斜也能下得了手,人家姑娘冰清玉潔,卻被他淩/辱致死,真是個畜生!”

有人接口道,“還有無為觀的天穿道長,你猜怎麽著?黑衣羅刹看中了門派中的一柄寶劍,為了得到那劍竟在夜間縱火燒了劍閣,活活燒死道長及一眾弟子!”

說到此處,四周坐在檻木上的聽客也都義憤填膺,揮拳嚷道,“真應該叫武盟的人打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對這種渣滓就應唾進地裏,剁齊了拌折耳根喂狗彘吃!”

夥夫們忙了一日,身上淋漓熱汗、騰熱霧氣還未散去,一身熱血未涼,便抱著填胸怒氣道,“待我見了那孫子,便要教他吃上老子一拳。”“最好拉到市裏把頭斬了,或是千刀萬剜、晾上幾日,讓他嘗嘗苦痛滋味!”

不知怎的,聽著他們對黑衣羅刹的唾罵之辭,王小元撐著下巴,忽而無奈地想道:“名聲真差。”

他突然又覺得不對,黑衣羅刹不就應遭萬人斥罵麽,自己怎麽同情起那殺人如麻的魔頭來了?

於是王小元道:“諸位大哥可莫要激動,黑衣羅刹是十惡不赦沒錯,可武功甚是高強…”

夥夫們怒目圓睜。“小兄弟,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我們對付那奸人要屈身而走、灰頭土臉地滾回家麽?任那惡人肆意妄為,這哪兒還有人間正道!”

“何況這黑衣羅刹不過是個無名小輩,瞧瞧江湖榜上哪裏有他的名頭?恐怕只是殺過幾人的小賊,胡亂吹噓了一番。以訛傳訛,最後吹成這般模樣。什麽和玉白刀客決戰,分明是江湖傳聞,頗不可信……”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番,終於有人撫掌道:“對啦,此人連江湖榜都上不了,怎麽敢稱天下第一的惡人?”

王小元摸著後腦勺笑道:“他…把江湖榜第二的‘國手’過文年打敗了。”

這話一出,十數道目光忽地射向了他。王小元眨眼道。“各位大哥,我說句失禮的話,你們的眼珠子瞧著我瘆得慌。”

腳夫們面面相覷,有人試探著開口道:“你…你是怎麽打聽到這事的?”

王小元依然雲裏霧裏。

“說書先生可從未說過這一段…”眾人忽而沸騰似的交頭接耳,“打敗了過老先生?那位名震天下、翻雲覆雨的‘國手’!”

國手過文年,人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步棋殺十數人”。最善坐隱對弈,是個棋癡。傳聞他隱居於新吳山野,潛心棋藝,若是有人找上門來,他定會與其賭上三盤棋:一局賭酒,一局賭財,一局賭命。

見眾議紛紛,王小元摩挲著下巴思忖道:“對了,那時除了武盟的人外,當日只有我在場。他們不知也難怪。”

他轉念一想,什麽烏七八糟的,連不屬於自己的古怪念頭都跑出來了。

夥夫們這時戳著他鼻梁道。“那你說說,黑衣羅刹和玉白刀客,他倆誰更厲害些?”

他們見王小元有意為那怙惡不逡的奸人說話,心中大為不滿。

王小元道:“他們厲害與否和咱們又什麽關系?他們倒是厲害了,可咱們不仍是一群市井小民麽,說這些話又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