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十一)一藥醫百病

這名號一出,別說是四處圍著的腳夫、茶肆裏的說書先生與聽者、西京街上漫步而行的過客,就連王小元自己也都驚得目瞪口呆,如遭五雷轟頂。

演心手裏的出食刀尖指著他,王小元抱著難以置信的心情往左邊一挪步,刀尖旋即往左;他偏不信,往右邊跨一步,那出食刀也死死粘著他往右移去。於是他終於篤定了,破戒僧指的人就是自己,並非旁人。

王小元心虛笑道:“大師,您莫要拿我說笑了。”

演心笑呵呵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既然您是破戒僧,說些誑語也無妨…”

“不言誑語算不得一戒,自然沒有破戒之說,因此下愚所言絕無半點假話。”演心道,“玉白三刀,天下僅此一家,下愚怎會認錯?”

王小元卻拼命搖頭,“您只看了第一刀,這後邊的第二刀、第三刀如何還未曾看過,怎麽就能說是玉白刀法?”他忽而有種沒來由的心慌,一顆心在胸膛裏怦怦直跳。

怪僧如黃豆般的小眼裏迸出精光:“你的刀法…也和玉白刀法一樣只有三刀?”

說漏嘴了。

不知怎的,他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句。王小元緊張地一把捂住嘴,撲閃著眼四處張望。他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禍從口出的不安感,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

但他同時又很是疑惑:為何自己對破戒僧的言語如此抗拒?被人認作天下第一的玉白刀客,難道不是一件榮幸而快意的事麽?

夫役們目定口呆,左瞧右看都不覺得他們眼前這兩人是江湖榜上大名鼎鼎的玉白刀客與破戒僧,一人是相貌醜陋、袒胸露腹的古怪僧人,另一人是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小仆役,沒半點說書先生口中逍遙灑脫的俠客模樣。若不是他倆方才的確真刀實劍地動了武,恐怕演心這番說辭早被當成胡言亂語,遭腳夫們眾口唾罵了。

王小元暗道:分明是一場誤解,可不能讓他們信了破戒僧方才說的話。

他閉著眼思忖了一會,忽地想到了個法子。

於是王小元幹脆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故作得意之態道:“不錯,在下就是天山門玉求瑕。看在天下第一的份上…”

夥夫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王小元訕笑道:“…諸位大哥有錢施錢,沒錢捧場。給二十文在下便表演一刀,五十文表演全套。”

眾人本來就疑心甚重,此時更是大怒:“什麽天山門玉求瑕,你就是個江湖騙子!瞧你胡言亂語,說些騙人話,乞兒要飯都體面得多!”有人低聲密語:“哎,你說他倆會不會是一夥的,合演一場好戲要給咱們瞧?”“這年頭,什麽誆錢的花樣沒有?”

於是眾夥夫拋了白眼,把瓷碗裏茶水一咕嚕灌了,便罵罵咧咧地拾掇著走開。王小元坐在檻木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重新搭起汗巾去解石樁上拴馬的麻繩,不一會兒便四下散了,只余下一地的湯茶汁與柑子皮。

先前還能在一起和氣閑談的人,現在卻都翻臉忿然離去。想到此處,王小元不禁苦笑幾聲,也拍拍衣擺站起來,往茶肆裏尋了條長凳坐下。他正慢條斯理地剝柑子時,那醜陋怪僧居然也跟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演心向主人討了個大耳陶壺與兩只茶碗,斟了碗茶水給王小元,王小元慌忙道謝。他二人坐在茶肆裏默然無語了片刻,演心忽而笑道,“玉施主,想不到你有隱姓埋名之需,方才是下愚莽急了。”

王小元搖搖頭。“…我姓王。”

演心見他看似光顧著掰柑瓣,眉目間卻隱現憂慮之色,便也垂目微笑:“現下此處僅有你與下愚二人,王施主也不必拘禮。你我言語不會傳到第三人耳中。”

王小元說:“我信得過大師,但只怕隔墻有耳。何況我真不是您所言的玉白刀客,擔當不起這個名頭。”

演心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世上擠破了頭要與天山門沾親帶故的人不計其數,即便不是有心取利之人亦對天山門心存景仰。如此看來,王施主倒是個異類。”

王小元苦笑著嘆氣。

他叼著柑瓣,望著肆外瓦上映出的一片血紅的晚霞,喃喃道。“我認得天山門的現門主,那人對玉白刀客極敬重。若是像我這種臨陣脫逃、苟命偷生之輩都能被認成玉求瑕,他一定會大發雷霆。”

王小元咬著果瓣,低聲道。“…我不想對不起他。”

他不想對不起玉甲辰。

此時的他還一直惦記著在錢家莊群英會對上黑衣羅刹的那夜,那時他見情勢不妙,曾勸玉甲辰逃走。玉甲辰投來的目光裏滿是悲哀、失落與遺憾,仿佛在無言地質問:這個心生退意、貪生怕死的人能是師兄麽?

每每念及此事,王小元就覺得慚愧不已。他頂著玉白刀客的名頭想去助人,可那一夜卻未能演出個行俠仗義、古道熱腸的玉白刀客,反而讓玉甲辰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