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三十三)一藥醫百病

這話是三娘在他口中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對於金烏這個人而言,他說“沒事”時多半有事,他若是說了“有事”,那就是天要塌下來了。所幸他目前只說過“沒事”,因為在他眼裏還沒有什麽能讓他覺得“有事”。

王小元見三娘忽然跑去和金烏說些悄悄話,正納悶著他倆在嘀咕些什麽,忽然又見他家少爺在遠遠地瞪著他,心下頓覺不妙。

金烏在桂木架上取下一支竹刻筆,在紙上草草寫了幾個字。他將紙一卷,丟在王小元懷裏,揚起下巴譏嘲道,“喏,要怎麽罰你都寫在上邊了。要等你扇完七千五百個耳光可教人乏味得很,還是攆你出去比較劃算。”

王小元展開那張紙一看,上頭寫著些稀奇古怪的藥名,一看便知是不可能在藥房裏買到的尋常貨色。

他忽而想起在嘉定金府跑腿的那段時日。那時金少爺也總是支使他去抓藥,一開始王小元以為是他身體抱恙,三天兩頭得重熬一回湯藥。又見金烏時常閉門不出,有時甚而過兩三日才踏出房門一步。但後來問過木嬸才知道那是金烏故意耍著他玩,日上三竿還待在房裏是在悶頭大睡,黏在床上不肯起來。

木嬸當時指著金烏對他道:“這小窩囊廢就愛裝病,都是當初老爺給慣壞的。”說著便又要抄起笤帚攆那四處偷吃的饞嘴貓去了。王小元有時會無奈地想:他家少爺可真是用好吃懶做四字就能概括全,除此之外又兇又惹人厭,也真不知道三娘是怎麽喜歡上他的。

這時金烏道:“正好三娘還缺幾味藥材,你去替她一並尋來。”他挑起一邊眉頭,冷笑著望向王小元,“還有什麽話想說?”

王小元看了一眼手中的紙,道。“我瞧這上面的什麽雪蓮菩提…怕都是我一輩子都尋不到的仙藥。”

金烏趾高氣揚,指著他道:“你一輩子找不到,就一輩子也別想回來。”似是頗為享受指使王小元的感覺,他又洋洋得意道,“還有什麽話?快快說完滾蛋罷。”

王小元仔細地盯著紙頁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少爺,你寫的字…像出自女子手筆。”

說來奇怪,他家少爺算得上不學無術,連看幾頁書都要倦得睡著。可寫出來的字卻是一手端正的小楷,筆鋒秀麗,仿佛蘊著百轉柔情。

不知怎地金烏瞪著他氣結道:“我娘教的,你有意見?”

“沒。”王小元搖頭道,“但是少爺,恕我說句失禮的話:若這字真是令堂所授…字如其人,那想必她也是位溫柔女子,怎麽就生得一位…咳…兇巴巴的人兒來?”

他說這話本就是想激一激金烏。不知為何,他倆的關系近來愈發惡劣。自離開金府後,金烏對他時而冷冷淡淡,時而暴跳如雷,可稱得上反復無常。而他也對這主子的恣意行徑大為不滿,早想報復一回。

一提到出身,金烏果然怒火中燒。他猛地推開座椅站起,以淩厲異常的目光直視王小元。

“你覺得這樣能氣到我…才這樣說的麽?”

王小元微笑道:“而實際上你也被氣到啦。”他發現自己笑得越平靜,就越能讓金烏怒氣更甚,又接著道,“少爺,我想說的是——你那套跋扈作派對我來說已無用啦。往常皆是你要我去做何事,我不得不從,現在我可不想這樣了。”

王小元將那張紙卷遞回給金烏,搖著頭溫和笑道:“既然少爺讓我跑腿不過是為了耍弄玩樂,那我也並無聽從的必要,難道不是麽?何況前些日子我就應已離開金府,在江湖裏遊蕩了,是少爺你跟著過來的呀。”

金少爺瞥了那張紙一眼,聲音寒冷徹骨:“你以為你是誰?你覺得若是沒有我,你還能在嘉定和九隴高視闊步?”

他眉頭一挑,眼中的碧色在暈亮的燭光裏顯得愈發灼亮,似是熊熊燃起的烈焰。但言辭卻如冰霜般寒凍,仿佛每個字都帶著鋒利的冰棱。“王小元,我看你是真的皮癢。”

王小元依然面帶笑容。“少爺你…是要指教我一番?”

“我要教你懂得分寸。”金烏神色一凜,“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你一輩子也別想說!”

刹那間,王小元忽然明白他要動手了。

不知這是一種如被猛鷙覬覦的臨危感,還是出於對眼前這人過於熟悉的緣故。總而言之,一切如同王小元所料想的那般循序進展。

早在與武立天交手時他就已隱隱有了這樣的想法,而在和玉甲辰、黑衣羅刹,以至與方才的破戒僧交鋒時這種想法格外強烈:總有一日他會和金烏來一次認真的對峙,只是不知究竟是在言辭上還是在武力上相迫。

他想,若是要逃離他家少爺的魔爪在江湖上真正自由闖蕩,需得先過了金烏這一關。

不過王小元倒是不怎麽緊張。因為他記得在錢家莊歇腳時,金烏曾以舒活筋骨為由與他交過手。王小元想起他那時出刀毫無章法,自己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控制好刀勢沒傷到他,於是不禁有些寬心:金烏怎可能是個善於舞劍動刀之人?自己只消拔出刀來嚇唬他一番,便能讓這總愛欺侮人的少爺收斂幾分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