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十四)一藥醫百病

竹老翁正拈著酒葫蘆醉醺醺地上了樓來,前幾日他往後堂裏一坐,便能飲上幾日的酒,這時終於舍得從酒缸子裏探出腦袋來。

他一眼就望見抱膝縮在墻角的左三娘,笑道,“你這女娃娃,有椅凳不坐,怎麽坐到這處吹涼風來啦?”

左三娘生著悶氣,往喧雜的屋內努嘴示意,“裏面有兩只渾猴在打架咧。”

老翁把腦袋往室內一探,頓時心知肚明,也哈哈笑著往墻邊坐下。“年輕小子最是熱血氣盛,讓他們打一架倒也好。”

三娘撐著下巴責怪道,“哪止一架!他倆哪次不是能從清早鬧到暮昏?唉,我從以前就覺得古怪啦。這二人本就生性不合,總免不了動手,這兩年怎麽就能如此輕易地和氣相處?現在想來多虧了王小元這呆瓜,之前都不懂得還手。現在倒好,他要是一想起來怎麽使功夫,日子又要過得雞飛狗跳……”

一邊說著,她一邊偷偷向房裏遞去一眼。

兩人持刀劍相對,一地狼藉。墻上劃痕橫七豎八,淡黃窗紙被刀鋒撕裂,木格上掛著斬了半截的燈籠穗子,藥草被鞋靴踏過碾成塵泥。若不是他倆氣勢洶湧,甚而能逼退半裏內之人,夥計恐怕早要上樓來痛責這倆災星一番。

三娘目光自然落在了金烏身上。僅看一眼,她便倏然怔了神。

那一刻,有四個字兀然在她心頭蹦出:黑衣羅刹。

金烏一襲黑衣,提劍凜然而立,恍然間她似是望見了當年那位忘死舍生、冷心冷面的黑衣羅刹,猶如在遍野橫屍裏踏血而來。他眼眥飛揚,似蘊淩雲之氣,墨瞳中碧華流轉,明艷動人。

她忽地發覺已有兩年不曾見過這樣的他了。兩年來,金烏伏息斂鋒,身上銳氣似已磨平,只在嘉定安安穩穩地當個遊手偷閑的小少爺。左三娘有時會忘了他曾是一位浴血夜行的刺客,也曾快刀斬過鐵盔人頭、策馬飛馳於帝輦蹕路。

此人明明是見不得光的影中人,卻有著震懾天下的“羅刹”之名,甚而得詩曰:“殺身無殊羅刹相,身非鬼獄卻心驚。”而在取勝於天下第二的“國手”過文年後,人們又道他“翻手為雲覆手雨,一步棋殺十數人。”殺名之盛,未曾衰減。

只是左三娘明白,自斷崖一戰後,世間再無黑衣羅刹。金烏也甘願放下這名頭,從此不再踏足江湖。

如此說來,自己是不是還需謝過王小元?她怔怔地想。若沒有王小元,恐怕金烏這輩子都不會再握一回劍,就這麽當個小懶骨頭快活,每日餓了就鉆進後廚裏偷吃,倦了就趴在書齋裏酣然大睡,如同天下每一個懶漢般過著豮豕養膘般的渾噩日子。

但她又很快甩了甩腦袋,蹙著眉轉念一想。“不對,我謝他作甚?打打殺殺豈不是讓五哥哥傷重?何況那人的病還未好……”於是她心裏忽又怪罪起王小元來了,臉上也不禁忿然變色。

竹老翁在一旁樂呵呵地去旋酒葫蘆的木塞,噴著酒氣道:“小女娃,你就那末喜歡金家那小娃娃?瞧你兩眼不僅被他勾了去,連魂都一齊飛啦。”

三娘鼓著臉頰道,“我就是喜歡他,這事兒有什麽好藏掖的?心緒之事若是不道明,往往一輩子也不為人知。因此我還巴不得讓世上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他,這樣才沒人敢覬覦我的五哥哥。”

她盯著那劍拔弩張的二人,目光又落在了金烏身上。看著那提劍飛身撲向王小元的人影,三娘忽然歪著腦袋嘆息道,“唉,只可惜他三心二意慣啦,能教他專注惦念的人只有一位,再多一個也不成。”

“是麽?”竹老翁酩酊大醉,搖頭晃腦道,“想不到這金家的娃娃還是個專情之人,老夫瞧他心分五處,倒未料到他一意專心。”

三娘閉起了眼抿著嘴笑道,“我可真是羨慕死小元啦,若能讓五哥哥多看我幾眼,挨他的打我也樂意呀,何況他也不過是裝個模樣…唉,你說他怎地不是個生性吝嗇之人?不僅對旁人無半點情意,連笑顏都不曾展露幾回。”

竹老翁道:“可老夫看他倒不像個無情人物,往日裏也不曾收斂過笑意。”

“他對咱們和仇家通常是冷笑、嘲笑、皮笑肉不笑,看得人緊張倉皇,但只有對小元……”望著那刀來劍往的兩人,三娘嘆了口氣,苦澀地揚起嘴角,“…他才會真正笑一回。”

竹老翁呵呵笑著灌下一口酒,“如此說來,他的笑顏倒是稀貴之物了。”

三娘歡喜得意道,“那是自然。”

她是不曾見過那人真正笑起來的模樣,但玉求瑕卻是見過的。她曾纏著他問金五笑起來是什麽樣的,玉求瑕思量片刻後道:“一笑作春溫,元是澹蕩人。”

只可惜她只見過金烏平日板著臉幹生氣的份兒,因此全然不能想象出他在臉上露出這般和順的笑容的模樣。現時的金烏雖也是往日那般急躁又沖動的模樣,但三娘卻清楚認得他眼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