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三十七)一心付一人

寒夜幽深,慘白的月光落在灰瓦頂上,在地上擲下一片陰森的暗影。有個著寬腰紅裙的女孩在蒙陽鎮東大街上飛跑,嗒嗒的足音裏流露出急切與恐懼。檐裏的木門漆黑閉鎖,四下裏無一點生息。

她跑到柵門前,使勁晃了幾下,卻只聽得鐵索粗重的碰撞聲。在朦朧月光下,只見上頭龍飛鳳舞地書著“東皇沐恩”的大字,鐵柵間掛著把銅圓鎖,正隨著她的晃動微微作響。

從石板街巷裏漸漸伸出一個人影。

月光將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石縫裏曲折蔓延,好似遊走的毒蛇。來人走了幾步,於是蛇信舔到了女孩的裙角。

那人的身影是漆黑而陰冷的,寬大的幃帽下是一張猙獰鬼面。他的指間纏著幾絲泛著寒芒的銀線,只消輕輕一抖便能削鐵如泥。

“怎麽跑得如此之急?阿藥,你莫非不想見你的娘親了麽?”

聽了那人的話,女孩驚駭,卻止不住要逃跑的心思。來人手裏提著個渾圓的頭顱,五官僵硬地擠作一塊,正往下滴答地冒著血珠。料是她再怎麽關心娘親安危,見此情景心中仍是恐懼占了上風,不得不撒腿便跑。

“你…你究竟將娘親帶到了何處?”阿藥顫聲問道。

“在此之前,先將那白衣小子的蹤跡告訴我。”羅刹面具後傳來顏九變飽含惡意的笑聲。

阿藥囁嚅。“他…他住在翠湖街上的客棧裏。”

顏九變意味深長地笑:“你說的…都是真話麽?”他手指一動,纖微寒光倏地繞在阿藥頸側。“我撒過的謊可遠比你說過的話多,因此對謊話、誑語、戲言最為熟習,也一眼能看出誰心裏發虛。”

聽罷此言,阿藥果真膽戰心驚,她惶恐不安地揪著落了泥的紅裙,許久才小聲道:“他在…北大街上。”

顏九變聲音裏的笑意更深,“阿藥,你真是個好孩子。”女孩方微松一口氣,卻聽他道,“你是個…像我一樣…會撒謊的好孩子!”

話音落畢,銀線飛出,倏地擦過阿藥臉側。女孩只覺一痛,旋即有什麽物件啪嗒一聲掉下地來。汩汩熱血冒出,落在地上好似鮮紅的珠子。阿藥定睛一看,方才發現那銀線削下了她半邊耳朵!她目先觸及那離了身子的肉塊,隨後便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捂著耳朵哭嚷起來。

顏九變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麽?早在你動身時我就似影子般貼在你身後,一舉一動皆看得清楚明白。他們在西京街上的廣源客棧落腳,卿卿我我,好不令人妒忌。”

女孩可憐兮兮地跌坐在地,失了血色的唇緩緩挪動。顏九變微笑:“你有什麽話想說?”

“娘親…我的娘親在何處?”

“你向我說了假話,我若和你說真話豈不是不甚公平?”顏九變輕松地轉著腦袋,“不過我本是位溫良心善之人,自然要以德報怨。”他往鬥篷裏摸索了一陣,忽地拎出一張軟皺的面皮來。“喏,這便是你的娘親。”

阿藥大駭:“這、這怎麽是我的娘親?”

“這為何不是你的娘親?”顏九變兩眼微眯,“你連生養你的女人都記不清了麽?還是你覺得這並非‘人’,不過是件‘物’?”

空余一張面皮,並無四肢,怎稱得上一人?然而阿藥望著那張軟塌臉皮,似是隱約望見了熟悉的面容。她娘本應是如芍藥般美艷熱烈的女子,笑靨如花,而不是像此時一樣五官空洞,被顏九變拎在手裏。

阿藥失聲痛哭:“你說過若我聽你的話,娘親便能回來…”

顏九變陰惻惻笑道:“我說的是你能見到她,現在不就見了她‘一面’麽?若你想見她余下血肉,一是能去墳岡裏尋,興許殘余著野狗還未啃凈的渣滓,二是下地府去見,我樂得送你們母女團聚。”

他望著那女孩,心中頗無所謂地考慮究竟是否要動手殺人。他手上染的血早已無法洗凈,從不介意多沾幾條人命。

顏九變望了一眼暗沉的夜空。蒼白的玉盤懸於天際,朦朧不清,於是他決定數有多少片雲彩掠過月面,若是陽數,他便要用最殘忍、最慘痛的手法把眼前這女孩削成五官難辨,四肢溶爛的圓球,然後踢到金五面前。

一邊想著那人將會露出何等驚詫和厭惡的神色,顏九變便興致高昂,躍躍欲試,甚而伸出鮮紅的舌輕舐著貝齒,品嘗著牙尖將舌面劃破淌開的血味。

他等不及了。

在出手的前一刻,顏九變笑道:“對啦,我有話有問你。依我心情,這興許是最後一句問話。”

阿藥流著淚望向他。

“為何要對我說謊,莫非是你有意要包庇那小子?”

女孩抽噎許久,方道:“我聽娘親說過…候天樓中皆是惡人。他是正,你為邪,我今日即便是死了,總、總會有大俠將你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