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三十六)一心付一人

當目光觸及金烏面容的那一瞬,阿藥忽而渾身戰栗。

她認得這張臉。此人不就是那在昏暗茅屋裏桀桀發笑、以陰狠毒辣的目光望著自己,以娘親芍藥的安危威脅自己的人麽?

阿藥頓時慌張至極,只覺得這人眼光流動間隱隱透出一股狠戾,猶如山間逡巡獵食的鷹隼。但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曾在城門邊看過的牽駝而行的胡商,他們發絲卷曲、眼窩深陷、鼻梁高挺,眉宇間帶著大漠風沙的滄涼。

她在金烏的身上似乎也看到了這樣的影子。他像出鞘的利刃,似難以馴養的兇鷙,本應在廣漠裏不羈地闖蕩,無人能阻。然而他卻安然地停留在此處,像是被黃沙磨凈了棱角。

這時王小元拍了拍臉,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發昏。他走上前去,難以置信地望著金烏:“少爺,你不是……”

“我怎麽了?”金烏挑著眉看他,神色如常。

王小元猶豫了一陣,“你不是…身染重疾……”要是他不住嘴,什麽“病魔纏身、毒發身亡、駕鶴西去”的詞兒都會冒出來。

“你咒我作甚?”金烏反而大怒,用膝蓋狠狠撞了他一下。於是王小元一邊呼痛一邊確認了,他家這少爺非但沒病,還能活蹦亂跳、四處惹事。

他捂著肚子道:“可…可我見你吐血……”

“看來你是做夢也想要我吐血,”金烏揪著他的臉咬牙切齒道,“真是狗膽包天啊,王小元。”

王小元懵懵懂懂,他確實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人毒發昏迷、癱倒在地,怎知不過一日功夫金烏就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眼前?他忽而懷疑起自己那日是否眼拙了。

然而就在金烏糾纏著他打鬧時,他倏地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這又甘又苦的氣息絲縷般縈繞在金烏身上,便是錦繡衣裳也掩不住淺淡的藥湯清香。於是王小元的心猛地一顫,那並不是夢魘所見,而是殘忍的事實。

這人果真是重疾纏身,命不久矣,但每一回都掩飾得極好,故他從來未能發覺。他以為這成日咋呼的討厭鬼是從不會病的,可沒想到金烏才是一直以來忍著病痛,且不願教他發覺的人。

金烏見他忽而呆呆地停了掙紮動作,不禁有些詫異。“怎麽,又傻啦?”

王小元眨著眼看了他半晌,忽而苦笑道,“…傻的人是你。”於是伸手推搡他入了客棧,“好啦,少爺,我知道你成心要讓我出醜、教別人看我笑話,可你也犯不著拖著病體來關照我…”

金烏惱怒得跳腳,“誰關照你?”

王小元卻笑而不語,他隔著衣衫觸到了這人發燙的肌膚,心知他家少爺不僅病未痊愈,現時還發著燒。只不過金烏性子太倔,從來不肯在他面前松懈半回。別看這人還精神奕奕地與自己拌嘴,其實早就痛得連路都走不動,得靠在門上支持住身子。

“待你病好了,再與我爭也不遲。”王小元得意道,“多謝我罷。要是平日與你動手,不過有五成把握。現在若是趁你之危,你可有十成機會被我打趴下啦。”

“我現在就要把你掰了…插進秧田裏!”金烏果然氣急敗壞,要使勁兒捶他腦袋。白衣少年吐著舌頭擒住這張牙舞爪的小少爺,按著肩膀一把將其推進竹篾門中。

這時王小元忽覺得有人在牽他的衣角,回頭一看竟是畏首畏尾的阿藥。

“姑娘,怎麽了?”他和煦地問道,彎起的眼像一雙明媚的月牙。

阿藥臉色煞白,忸怩了一陣,終於鼓起勇氣指著金烏道:“他…他是候天樓的人!”

她說這話時興許是使上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不僅如此,恐怕連下輩子的勇氣都預先使上了,滿心要揭開這害人不淺的魔頭面目。

候天樓。

王小元頭腦一片空白。他將這三個字反復咀嚼,方才反應過來究竟是何意。非但如此,話一出口,他就忽地感到金烏渾身一顫,看來震驚的不止他一人。

候天樓刺客皆容顏無別,故阿藥分不清金烏與顏九變二人。但沒想到她的確是歪打正著,說了個準。

金烏緩緩回過頭來。他眼裏噙著一片霜寒,目光如刀。“你…再說一遍。”

他居然是笑著的,嘴角微微挑起,劃出冷硬的弧度。但他的眼毫無笑意,阿藥與他四目相接,霎時如墜冰窟。

“我說…”阿藥的牙齒格格打戰,“…你是候天樓的人……”

她支支吾吾,終於豁出去了一般大喊:“不僅如此,你、你還是…黑衣羅刹!”

“她是誰?”金烏沒有聽她繼續說下去,而是皺著眉問王小元。

王小元還震驚於阿藥所言,愣愣地道。“是九隴山間的采藥人,名叫阿藥…是芍藥姑娘的女兒。”

金烏的目光往王小元身上一瞥,落在插在衣襟上的五瓣黃花上。於是他將那蛇天茶伸手取下,丟在阿藥懷中,以冰冷的口吻道。“把藥草拿回去,別再踏足此處一步,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