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四十)一心付一人(第2/3頁)

金五想了想,自己說不準過陣子就得被左不正抓回去,便道,“在候天樓。”他這輩子是逃不出候天樓了。

“候天樓…候天樓麽,群鬼聚集之處,喪家犬徘徊之所。”獨孤小刀發出嘶啞笑聲,“不賴,倒也不賴。如此便說定了。”

“說定…什麽?”

“論刀之事。”老者咧嘴一笑,“你熟知各流兵刃,我又怎能放過如此好手?若不與你刀刃相接,這朽老之軀可不肯入壽枋。”

金五搓著圓石子兒,漫不經心地說:“隨意。記得帶刀就成。”

他想:難不成這老頭還真會去候天樓尋他?他是對幹戈動武頗無所謂,若是獨孤小刀找上門來倒還可以一同論刀消磨時光。左不正像養畫眉雀兒般用鐐銬監籠鎖著他,因此他可閑得發慌,仿佛不做些事就要平白虛度年華似的。

突然之間,洞外傳來腳步聲。

那是革靴踩在雪上的聲音,咯吱作響,像稻殼輕緩剝落般。獨孤小刀的耳朵聽到了這聲音,手中的鐵刃倏地握緊,折射出殺意的寒芒。他猜此人自胡地而來,只有常在雪裏走的人才會用革履護足,但他又覺得此人粗枝大葉,連足音也不知收斂。

金五聽到這聲音卻舒了口氣,他拄著刀站起。“我該走了。”

“來人古怪。這山崖險峭,若無上乘輕功,怎地能安然落在外頭狹徑處?”獨孤小刀皺眉。“足音不掩,不知其心機深淺,有意還是無意。究竟是誰?”

“不過是個呆子。”金五說,提著刀轉身。“你若想知道他的名字,昨日我在洞裏頭鑿的石牌上有。”

獨孤小刀回頭,只見石徑深處胡亂堆著個土礨,上頭插著塊方石,那是昨日金五閑著無事堆著玩兒的,說是若上不了崖壁在此處等死,不如先給自己立塊碑。老人覺得新奇,倒也未曾管過他舉動。

此時定睛一看,只見那方石上以刀刻著幾個字兒:玉求瑕。

……

王小元自夢裏驚醒。

他一睜眼,便魔怔似的撲到那墓前,解了腰裏搭扣把刀抽出。他將束發的白緞一抽,尋了塊薄石與刀鞘一齊綁了,開始刨起了那土石堆。發勁挖了幾下後,他索性伸手去撥土泥。

心裏似是被挖去一塊兒,空落落的。發冢開棺有違律令人倫,王小元明白這點,可扒著土的手卻停不下來。他總覺得這裏有什麽他落下的物事,被掩在地裏。

忽然間,他的指尖觸到了硬物。

王小元抽著涼氣將那物事擦了擦,他的指甲全拗了,鉆心的疼,血滴在土裏,落在那硬物上。王小元發現那是個漆木衣箱,上邊雕著喜鵲兒和梅枝,金紅的漆已經剝落了,只余坑窪的梅形。他的臉像燒起似的紅,因為箱頭還刻著個雙喜。

他有些害怕衣箱裏是一具骨架子,但又安慰自己說不準這不過是個衣冠冢,猶豫再三後終於捏著葉拍子提出這大箱,打開了箱門。裏面倏地滾出兩件物事,把他嚇得一時跳腳,可定睛一看,頓時又大駭失色。

只見滾出來的那兩物在月光下瑩瑩發亮,一件是女子梳妝用的奩籠,綠釉圓蓋,三只獸足脫了兩個;另一件可了不得,是把長刀。

那刀鞘通體雪白,似玉般剔透,刃身微曲,刀光柔如秋水,皎似明月。柄尾白繩松垮地打了個結,似是先前掛了什麽飾物,卻又取下了。

王小元顫巍地拿起那刀,柄上寒涼,仿佛握住了一根冰柱。這把刀像是長在他手裏,被他提了千萬次,沒有半點異樣。王小元甚至產生了幻覺,覺得他本來就應是這刀的主人。

“玉白刀……”他不敢呼吸,眼前發黑,幾乎要把自己給悶死。玉求瑕的墓裏放著玉白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兒,卻教他心頭狂震,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

王小元握著玉白刀站了片刻。終於從懵然裏回過神來,他彎腰去揭那梳妝奩籠的蓋子,卻聽得一聲悶響,有個銅面掉了出來。

那是個兇獰的惡鬼面具,伸著獠牙,似是羊頭,又似是牛首。他怔怔地看著那面具半晌,才喃喃道:“羅刹…?”

他記得黑衣羅刹來到錢家莊時,臉上戴的正是這副面具!

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世人皆稱玉白刀客與黑衣羅刹勢不兩立,這玉白刀怎麽就與羅刹面具放作了一塊?還塞進了個喜梅衣箱裏,埋在墓中,真是頗為古怪。

他茫然地想,使喚他來崖邊的金烏知道有這洞、這墓麽?一切皆是機緣巧合,還是有人有意讓他看看這些物事?

銅面似乎有些陳舊,其上豁了個口子,像是有利刃擦過。他試著往臉上一蓋,發覺這口子開在眼下一點。說不準有人戴著這羅刹面具時被當面割了一刀,臉上留了條傷口。

王小元渾身一顫。他忽而想起了金烏,那人的眼角似乎有一道刀疤,狹長而色淺,像初日未升時天地交際的淺淡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