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四十五)一心付一人

天剛破曉,遠方的山朦朧似霧。瓦上落著晨輝,如千萬金鱗。清晨的風有些冷,王小元順著畫橋走著,交疊著手打哆嗦。楊柳絲兒在風裏慵懶舒著,紅紙燈籠在街角處輕輕晃動,前後沒幾個人,整條西京街像是仍在夢鄉裏徜徉。

他腰裏掛著用麻草捆得嚴實的玉白刀,遠望過去像根笤帚柄,羅刹的銅面與藥草收在褡褳裏,晃晃悠悠。雖未按金烏所說將紙上寫的藥草一一尋來,他卻已心急火燎地往回趕。

因為王小元想問金烏他眼角的疤痕究何而來,為何要趕自己往崖邊走,那個洞穴又是怎麽一回事。他覺得肚裏滿是疑竇,卻還未來得及問出口。

廣源客棧前站著個挑貨郎,穿著裰滿補丁的青灰褂子,卻打理得幹凈,頭頂破草帽,憨厚的笑藏在帽檐陰影裏。他蹲著身子在門邊數著堆在地上的雜物,幾個小童繞著他打轉,嘴裏咬著他方才給的米糖。

“這些統統不要。”小童們的草鞋尖戳著雜物,那都是些破爛物件,有破了孔洞的絹帕、斷簪子、拔禿的雞毽子,住店的客人走得急,積了些無用的小玩意兒,連孩童們都不屑耍玩。

挑貨郎淳樸笑道。“我要拿什麽與你們換?”

小童們張開豁牙的嘴嚷道,“麥芽糖!”“小葫蘆!”有幾個女伢子羞澀地巴在別人身後,小聲道,“香粉盒有麽?不用太多,半指大就成。”

王小元經過他們身邊,挑貨郎趕忙挪了挪身子,道:“對不住,礙了路。”王小元搖搖頭,卻見那堆雜物裏露出些眼熟的物事,便停腳細看,只見其中夾著根紅珠釵子,似是左三娘佩戴的心愛之物。

於是他問:“這些雜物從何而來?”

小童答:“今晨有些客官早早上路,棄了些破爛東西在房裏。還有位姐姐往這裏丟了些飾物,說是統統不要了。”

王小元伸手拈起那釵子。他記得這紅珠釵是三娘最寶貝的首飾,說是金烏送她的。如今這寶貝玩意兒竟躺在此處,著實奇怪。

他正呆呆地站著,幾個運夫從遠處走來,一身熱汗,褂子上洇濕一片。只聽他們議論道,“…東大街裏死了個人,是個十歲上下的女娃娃,。”“唉,聽說是被生生掐死的,削耳斷指,好不淒慘……”

接著又是“采藥人”“紅裙”這些字眼冒出來,王小元一動不動地站著,但眼卻越睜越大,直到幹澀得再也撐不下為止。

小童們來抓他的衣角:“哥哥,你怎地像塊木樁般站著不動?”有人向他扮鬼臉,“呆死了。”

王小元忽而有些傷心,他扯了扯袖子。“你們找其余人玩兒去。”這時他忽地瞥見雜物間夾著個厚紙封,封上畫著金紅鯉魚。不知是誰竟落了封信在此處,他彎腰拾起,卻見背面寫著三個字。

“王小元”。

孩童們的臉在他腰側擠,爭先恐後地伸手去抓,“有人寫信啦!”“我要看!”

王小元一吐舌頭,將拈著鯉魚封的手伸得老高,道。“給我的,不許搶。”

他心中困惑不已,誰會給他寫信?且這信怎就落到了要賣出的雜貨堆裏?看來給他寫信的人是個粗心眼,還碰巧住在這客棧裏。興許這信未送出,此人就匆匆離去,將信忘在房中,因而收在了這些雜貨裏。

王小元心神稍定,在小童們的叫嚷聲裏小心地解了緘繩,倒出塊物事落在手心裏。

他只覺手裏涼滑,定睛一看時卻忽地怔住了。

——那是一枚玉佩。看起來略有年頭,輪廓磨損,卻看得出雕的是只懷抱秋海棠的玉兔。

他握著那枚玉佩,盯著看了許久,不知怎地眼眶有些發酸。

有許多話似是堵在胸口,哽在喉中。只是過往早已忘卻,如今無法言說。

小童們吮著指仰頭看了一會兒,有人忽道:“是月亮!”

他呆呆地擡眼,只聽有個耍得灰頭土臉的泥猴兒有板有眼地道,“這兔兒一定是從月裏來的,我說得不錯罷?”

王小元問他。“為何?”

小童嘻嘻發笑,露出一口白牙,“金烏為日,玉兔為月。先生教與我們的。”

此時挑貨郎湊過來細細地看,摩梭著胡子拉碴的下巴道:“春海棠艷,秋海棠傷。唉,可惜啦,是別離之物。”又笑道,“姑娘家最愛這些玲瓏物件,東頭街上簪子香粉盒賣得最順溜。小兄弟,莫非是哪位東街姑娘把你當如意郎君啦?”

王小元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那枚玉飾,呼吸都在打顫。

這是玉白刀的配飾。離了此刀五年後,現在終於物歸原主。

那人最不愛欠人情,負人心,更不想死後還徒留他念想。

鯉魚封裏還有張箋紙,被揉得皺巴巴的,似是塞進去時費了許多力氣。王小元抽了出來,遲鈍地貼在門上撫平了,才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