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三)桃李醉紅妝(第2/2頁)

白衣人望著黑漆漆的橋洞頂,緩慢道:“他……是個富家公子。脾氣可兇了,愛欺負人,說起話尖酸刻薄,又不知怎地偏生心高氣傲……”說到後來,他唉聲嘆氣,抱著頭顯出苦惱至極的模樣。

“感情你是要尋仇呢。”紅霜拍了一下他,“老娘問你他長什麽樣!連他幾只眼睛幾張口都講不出來,嘰嘰歪歪的。”

白衣人伸出手指,隔著紗簾把眼角往上一提,那模樣像極了狹眼的狐狸精。“他眼睛是這樣的。”

紅霜轉過頭來看他,點頭道:“的確兇神惡煞。”

“眼睛像春天裏的水潭子,幽黑幽黑的,又帶點碧色。”白衣人沉思片刻,忽而道,“像兩塊兒玉石。”

紅霜蹙眉:“碧眼?”

豐元在西邊,關外是風沙大盛的荒漠。她聽過有蒙兀兒人騎著紅鞍馬,背負穿甲弓,腰系套索,手提彎刀廝殺。這些如狼般殘忍嗜殺的人裏有個渾身浴血的母惡鬼,有人說她能一矛捅穿三四人,釘入石壁兩尺。她面上帶著鐵面罩,戾氣似嚴霜,只露出狠厲的兩眼,傳聞中是青碧青碧的。

“碧眼羅刹……”她喃喃道。

“什麽?”

“我只是想起小時候聽巷子裏的婆子說過,若是不聽話,就會被碧眼羅刹抓了去撕成一條條的。她會生啖人肉,一口利牙連骨頭也能嚼碎。”紅霜說,轉眼擰了白衣人的臉一記,“咋樣,怕了麽?”

還未等白衣人答話,她就拍著瘦削的胸脯笑道:“別怕!這兒有你紅霜姐罩著,別看我胳膊細,力氣可大著了。隔壁的窠子都暗地裏叫老娘‘蠻牛’,能打跑幾只突厥狗,老娘下回得呸她們幾回。”

紅霜烏黑的發尾在臉頰邊輕快地晃動,在她像瓜子般尖俏的臉上落下淺淡的影子。白衣人看得有些呆了,他搖搖頭,道。“在下能保護好自己。”

“逞強啥?”紅霜拍他,“你以為自己真的有多大能耐呀,既然這麽有志氣,怎麽那晚就蹲在橋邊哭?”

“在下沒哭。”白衣人說。

“就是在哭。別以為有笠帽擋著就看不見,眼淚都滴到地上了。”

白衣人看起來有些窘迫:“在下只是……”他想編個理由,說自己打瞌睡流涎水,但舌頭忽而打結了。

“……怕找不到你那老相好?心上人?”紅霜說,“你這姑娘忒麻煩了,既然要尋,就到天涯海角每塊地皮都不許放過,不然就會後悔,還會後悔一輩子,像我一樣。”

“方才還不是說在下白費力氣麽?”

紅霜大大咧咧笑道,“的確是白費力氣,但這力氣若不費一番,你心裏也不舒坦罷?與其抱憾終生,不如一輩子都白費力氣好啦。”

他輕輕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後,忽而擡首向紅霜一笑。“姐,你是個好姑娘,一定會找到好人家的。”

“別,老娘最聽不慣甜言蜜語,要不是你是個姑娘,老娘能肉酸得要拿剪子把你剪禿。”紅霜的臉似乎有些發紅,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忽而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對了,有人來找你。”

橋洞裏住的都是孤苦伶仃的土妓,他自己也算得飄萍一株,實在想不到有何人會來尋他。更何況他隱姓埋名,這幾十日來都未曾向紅霜與旁人提起過自己真名。

只聽紅霜漫不經心道:“那人叫什麽…‘玉甲辰’?”她忽而覺得有些古怪,擰頭問白衣人,“奇怪,你不是說你叫……”

幹草堆上已沒了人影,只有凹陷斷折與溫熱的茅草似是顯露出片刻前此處仍有人睡著。紅霜愣了稍許,方才發現那白衣人已如輕煙般飄忽不見,此人來無影去無蹤,著實似水月鏡花,連她的好眼力也捉不住此人。

她忽而覺得手邊遭硬物硌著了,伸手一摸卻是個鼓囊囊的錢袋,裏頭擠滿了銅錢與碎銀。紅霜滿心疑惑,她和其余姐妹皆是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不曾攢過余錢。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錢袋時,一條素布條滑了下來。

布條上寫著字,七歪八扭的,像幾條遊蟲:寄住月余,叨擾多日,深感歉意。現將欠數一並歸還,五兩銀子奉上。

女子掂了掂錢袋,想起自己不過是給這人煮了幾個面疙瘩,她覺得她倆間的人情不值五兩銀子,但這人卻如此覺得。

紅霜的眼顫了一下,口中卻罵:“兔崽子。”伸手把那布條揉了扔進橋洞外的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