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五)桃李醉紅妝(第2/3頁)

從峣柳往西,入了山穿過白楊林,有一石徑通天山門。起先徑旁林木青翠,紅楝子與槐樹遮天蔽日,籠得寬闊的青石板蔭涼。愈往西走,石級愈窄,草木漸稀。到最後連半足都踏不上,陡峭崎嶇,只能就著麻藤手足並用地爬。再行一裏,目之所及皆是嶙峋白雪,這才算進了天山地界。

玉甲辰牽著匹灰驢在槐林裏走,驢背上躺著他師兄。

白衣刀客垂頭喪氣,怎知他這師弟一聽自己要回天山門,立馬興致勃勃把自己捆了來,手鎖在杏葉邊。他腹中咕嚕直叫,於是有氣無力地問玉甲辰道:“還要多久?”

“才入了峣柳,還有十裏。”

明明密密槐葉已將日頭遮去,玉求瑕還是覺得頭昏腦脹。“師弟,在下怕是再走一裏就折啦。”

玉甲辰心裏卻道:“師兄心志之堅,鄙人望塵莫及。定是路途無趣,要說些玩笑話來教我開心。”他想了想,配合地咧嘴一笑,卻讓玉求瑕看得毛骨悚然,以為自己平時糊弄這小子過了頭,現時遭報應來了。

此時玉求瑕餓得兩眼發昏,看哪兒都似是藏著片柿林,沉甸甸的金果藏在枝頭,飄著蜜香。再一想待回到天山門裏,頓頓皆是蕪青椿葉一類的素齋,忽然就泄了氣。

玉甲辰回首望著他,目光落在玉白刀上,忽而驚道:“師兄,你的那玉佩……”

“怎麽了?不是還在麽?”聽了這話,玉求瑕趕忙伸手一捂。

要是讓這死心眼兒的師弟知道原來那枚拱手送了人,不知自己在他心裏會遭何等看待。

“擦在草葉上,沾了些泥汙。”小道士認真地伸手,“師兄,鄙人來替你拭凈。”

玉求瑕的頭擺得像撥浪鼓似的:“用不著勞煩師弟。”

他倆行行停停,不知日頭東升西沉了幾回,總算到了山門下一裏。玉甲辰將驢栓在馬棚裏,守棚的弟子見了他畢恭畢敬,待看清驢背上馱著的那人時更是嚇得心膽俱裂,恨不得要跪下把頭磕進地裏。玉甲辰解了杏葉邊的鏈子,將玉求瑕拉下來,兩人一同去了峭壁邊的天梯處。此時四面已是草木凋敝,飄起小雪。

玉求瑕兩腿發軟。他餓得發慌,又礙著面子不願去分師弟的爐餅,這時東顧西盼只想捉只肥鳥兒來吃。

“南赤長老還好麽?”他問。

“身體尚且康健。近日說是想出了煉丹砂的好法子,連著幾日都是喜氣洋洋的。”玉甲辰認真道,撲閃著眼瞧著玉求瑕。“師兄,你若回去,他就笑不出來啦。”

南赤長老最愛養鳥,每日洗面後就搬張花梨交椅舒舒服服地坐在屋裏,飲茗撫腹,享籠羽之樂。南赤大腹便便,如個肉球,屋裏的鳥兒也只只養得肥得流油,開了籠也飛不遠,於是玉求瑕也時常去他那處偷幾只烤來吃,抹些茱|萸姜末,實在是難得的美味。

玉求瑕捂著空蕩蕩的肚子,笑道。“怎的會?長老德高望重,定不會拘於往日小節。”他已打準主意,回去有機會定要再偷得幾只鮮嘗嘗。

二人運氣提身,使起輕功在天梯上攀越。石階積雪簌簌下落,似是無人踏足已久。耳邊風聲悠長幽怨,像有千百人在谷裏吹著蘆葉卷。

玉求瑕抖了一下,熟悉的寒氣在周身打旋,他曾在這冰天凍地裏執刀斬雪,數息朝夕。

眼前忽地展開一片遼闊的冰湖,湖面泛著零落而深淺不一的幽青,寒氣漫散,像粗砂紙擦著周身,能凍掉人手腳。

此處是玄真洞天,太清劍冢,湖底藏四千零九十六枚鐵劍與寥寥數枚石柱,若不按六十四卦走,便會一腳踩空,落湖遭百劍穿心,葬身魚腹。

冰湖的另一頭是落雪長階,慘白的令旗在階旁迎風獵獵。門儀看上去像一粒小小的黑點,卻威嚴凜然。

玉求瑕遙遙看到了明月桂枝的照壁,其上有各天星宿拱繞,玉帝觀像沉雲般壓在其後,嶙峋寒山似是要隨時傾塌,從四面八方倒來。

廣袤的山影裏,長階的另一頭站著個蒼老的人影。孤伶伶的,像白米粒落在一潭墨池中。

狂風呼嘯而起,那人卻一動不動。

他開口了,明明隔著千枚石階,自寒風中而來的聲音卻依然清晰可辨。

那人聲蘊狂怒,沉渾喝道:

“玉求瑕,復還歸罪,解下玉白刀!”

那老人兩袖空蕩,在風裏飛蕩,看著羸弱瘦高,一把長須上卻系著三把劍,聲如萬鐘齊振,氣似八水洶猛。此人是天山門玉北玄,四長老之首。

他這一喝,山階三面忽地如潮水般湧出數千白衣門徒,像雪點般密密麻麻綴在塵霧飛揚的冰湖一頭。

千百只黑漆漆的眼遙望著白衣刀客,此時聽得一聲脆響,千百把寒刃同時出鞘,劍光灼灼,一齊指向站著雪地裏的玉求瑕。

玉甲辰慌了神,身子先一步跪了下來,顫抖著抱拳稟道:“長老,師…門主雖兩年未歸,卻也不曾違武盟之約,可否從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