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六)桃李醉紅妝

玉求瑕回來了。

這六個字能讓整個天山門抖三抖。這不僅是因為他是玉白刀客、天下第一,還因為此人看著溫和良善,卻著實是個混世魔王、三窟狡兔,不論什麽法子都攔不住他往外闖。

四方長老對其人可稱得上又愛又恨。若有玉白刀坐鎮西北,天山門自此可風雨無虞,可玉求瑕這人卻心無定處,偏不肯在天山門落腳。

……

這一日,冰覆飛檐,霧凇掛樹,天邊依舊是晦暗而陰沉的,雲裏醞釀著一場暴雪。靜堂外的石階白茫茫一片,被厚雪埋了。今晨格外的冷,走在風裏似是連面皮都要脫掉一層,洗面穿衣後,玉甲辰便喚幾名小輩提著銅鏟撮箕去除雪,自己對著遠處的鐘樓發愣。

門主自歸來後已三日有余,可自此之後卻無甚動靜。執事的依舊是東青、北玄二位長老,他師兄果然不出所料地被架入了刑堂。玉甲辰聽說這回掌刑的西巽長老動了雷霆之怒,取了結了鐵刺的藤鞭要抽玉求瑕,那鞭最為厲害,能將人抽得臀背潰爛,血肉模糊。

想到此處,玉甲辰忽而打了個寒顫。他捏著劍柄上的玉|珠,涼涼地落在手心裏,像三顆冰粒,每一粒都不知凝著多少血淚辛酸。

他覺得自己已經爬得夠高,在天山門裏算得有臉面的人物,但哪怕是身為門主的玉求瑕都活得束手縛腳,連山門都不準踏出一步。

玉乙未領了命埋頭掃雪,卻也有些心不在焉,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將冰渣子鏟好。他提著一竹箕的雪,轉頭問玉甲辰:“師兄,我能去晨練了麽?”

他不住搓著凍得彤紅的手指,臉上紅撲撲地顯出惶惑卻希冀的神色。見玉甲辰疑惑,他窘迫地低頭道:“只有在早練時才見得到丙子,我…盼著見她。”

玉丙子是後一輩裏的秀慧美人,容貌楚楚,頗得門徒們傾慕。

玉甲辰搖頭正色道:“還未與長老問過早,怎能現時就走?”他眉頭一橫,厲聲斥乙未道,“不潛心修劍。怎地成日對師妹懷抱不正心思?”言罷陰著臉提劍就走。

這玉乙未遭他訓得灰頭土臉,只得唯唯諾諾地提著竹篾箕跟在後頭。二人沿著青石階走,過了垂花門,不過幾步路就見個未濟鼎矗在面前,後邊廂房前擺著張竹靠椅,有個肉團兒似的人物擠在上面,一身肥膘像水似的往把手外溢。

那人手裏持小羹,往瓷瓶裏胡亂攪動,拌出青黑的茶膏來,地上置一小銅壺與泥紅的木魚石茶具,每只茶盞有碗口大。見玉甲辰前來,他擡首一望,一身橫肉似波浪般翻湧,瞪著眼珠子咧嘴笑:“哎,甲辰,替俺取些雪來,俺要吃茶。”

玉甲辰趕忙抱拳,“見過南赤長老。”他轉頭要去尋雪,卻見玉乙未立刻恭恭敬敬地將方才掃的一撮箕雪遞上了。

南赤長老見這雪來得及時,立時大喜,掀開銅壺蓋就往裏塞。玉甲辰急得兩眼通紅,擰著玉乙未胳膊悄悄道:“怎地把這雪給了長老!”

玉乙未大驚失色:“怎的了?”

玉甲辰盯著他手邊提著的銅鏟,臉色煞白:“那日恭房磚松,用這鏟挖了些泥夯實……”

兩人默不作聲,緊閉著嘴看著南赤長老樂呵呵地把那不幹不凈的雪倒了一壺,燒了炭條後洋洋得意地往靠椅上一坐,搖頭晃腦道:“烹雪煮茶,俺早想這麽幹一回。哎,看起來有點情調調,倒也不壞。東青那老鬼成日說俺不懂啥叫‘道門仙風’,俺呸!俺南赤這叫務實,不屑搞他們那些假模假樣,不過今日閑著沒活幹,裝一回也成。”

這肉球似的長老嘟囔了一會兒,伸出肥碩的腳尖費勁地勾過兩張杌子,擺手道,“坐,坐!你倆杵在這兒怪難看的,等俺燒好了茶,也分兩杯給你倆嘗嘗。”

玉甲辰與玉乙未噤若寒蟬地坐下,冒著冷汗抱拳稟道:“……多謝長老垂愛。不過這茶…還是免了罷……”

想起那除雪的銅鏟先時是作何等用途,他倆便哆嗦瑟抖。

玉南赤大怒,氣得如鼓起的河豚:“你長老俺是第一次燒茶,但手藝活兒卻不賴,推三阻四啥!準比東青老鬼的好喝!”

他怒得想從靠椅裏跳起來,肥腫的身子卻卡在竹骨間動彈不得,甚是滑稽。兩名小輩忙去攙他,待掙脫出來時,這肉球已在地上滾作一團,氣喘籲籲。

玉南赤大汗淋漓,抹著額道:“好瘦的椅兒。”

這番動靜頗大,惹得一屋籠裏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得震耳欲聾。

聽群鳥啾鳴,玉甲辰忽而想起一事,垂首稟報道。“長老,師兄……門主歸來了。”

“俺這幾日閉門煉丹,就是天皇老子下來也不幹俺事咧!”玉南赤趴到銅壺邊望著冒出的白氣,提著壺去澆茶膏,口裏喃喃道。

“門主…門主是哪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