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十一)桃李醉紅妝(第2/2頁)

他倆對望半晌,同時問出了口。

“你在做什麽?”

左三娘一愣,悄悄吸了吸鼻子,怕金五看出自己哭過。她笑呵呵地說:“我來猜你在作什麽,你也來猜我的。”她看見金五手裏握著個白檀盒,盒中放著些梅花瓣兒,搶著道:“你在……偷花兒吃!”

這人除了在房裏養傷,就只會往火海刀山裏趕,今日難得出來透一回氣。依三娘對他性子的熟識,除了偷吃實在再難想到第二個緣由。

金五淡漠地望著她,目光像兩把尖利的刀,“…你要殺人。”

少女渾身一顫。

她旋即打著哈哈道:“五哥哥,你又說些胡話啦。莫非是吃壞了肚子,連帶壞了腦子?我哪兒像是要殺人的模樣?”

金五說:“你藥櫃裏的鉤吻草全不見了。卷桃花,蛇天茶,烏頭也是。”

這些皆是劇毒草藥的名字,三娘本以為他從不留心自己平日裏幹的活兒,卻沒想到這人過目不忘之才至此,凡見過一次她藥櫃裏的名目,便能記得一清二楚。

“我…”三娘道,“我閑著無事就泡水來玩兒。”

金五卻單刀直入地問。“是顏九變讓你殺的麽。”

“不是…”她踟躕了半晌,喉頭緊張地滾動。月光下金五的眼格外地亮,像燒著兩簇幽火,可他的神情卻像覆了堅冰般冷酷。三娘心裏緊了幾分,最後還是絞著衣角囁嚅道,“……是。”

“要怎麽殺?”

黑衣羅刹埋下頭去,一片片拾起花瓣,扔進盒裏,漫不經心地問,仿佛並非在怪罪她,可三娘卻知道他在生氣,問出的每個字都像在審訊般。

她手裏揪著那艷紅的喜服,結巴道。“我…我扮作他娘子,引入洞房,那兒逼仄,不僅布了水部聽聲的人,也使不開刀,而他顧忌著我,肯定束手束腳。我先趁機將他刀拿開,然後在貼身時用銀針刺他…”

“要殺便殺,為何要這麽大陣仗?”金五冷冷地問。

“醉春園是南派的地兒,得把他引出來才行,不然得遭南派耽擱…是顏九變說的。何況我與倌人們混熟啦,在這兒嫁娶之事也不稀罕。”三娘被他看得緊張,話都說不利索了。

“五哥哥,你放心,我殺過人。而且水部的人能借著喜宴埋伏在外頭,咱們一齊上,都還取不得一個人頭麽。”

金五卻淡淡道。“不行。”

這兩個字立時把她的話堵了回去。三娘覺得有浪頭在心裏翻湧,撞得她胸口又悶又疼。她呆呆地看著金五,這人只是埋頭撿著花兒,月光落在身上,像披了一身霜雪,仿佛連影子也變得飄忽淺淡起來。

她費盡心思,就是想為眼前這人分一回憂。若是顏九變殺不得那天山門的刀客,屆時定會勞煩金五出手,可她再也不想看到金五像匹孤狼般三天兩頭地往外跑,又披著一身血回來,悶在房裏也不知死活。

三娘聲音發顫:“我只是…不想讓你費心。五哥哥,你每殺一回生,豈不是又疊一層業?”

金五搖頭。“這是我的本分。我的手握劍慣了,再沾幾個人的血也無妨。今世的孽下世再報,至少這輩子還輪不到你替我殺人。”

夜風擦著鼓樓飄來,掠進深院裏。一樹梅花搖動,玉瓊似的花片落在他肩頭,像紛揚的雪點。金五站起身來,齊腰明甲泛出寒涼鱗光,晃得三娘眼睛有些生疼。他神色不變,道。

“你若是死了,左不正會笑。她會笑我所思所做皆是白費力氣,黑衣羅刹連個裙衩小女都護不好。我不會讓她得逞。”

他語氣寡淡,卻字字斬釘截鐵。“所以你不能死。人由顏九變和我來殺,你不必插手。”

這話疏離得很,不知怎地讓三娘氣惱了起來。她抿著唇默然片刻,大聲道。“什麽叫我不必插手?我只消坐在洞房裏,半推半就一番,趁機拈枚銀針,便能比你們刀來劍往的殺得利落!”

金五只是問她,“那人若是個武藝高深的登徒子,你該如何是好?你與他同居一室,就不怕被動什麽手腳?”

他今天難得話多了些,可神情又冷得過分,道,“你還未到待字閨中的年紀,就已經要汙了自己名聲?”

左三娘紅了臉,卻支吾著挑不出反駁的詞兒。金五說得不錯,她心裏像吊著石頭,七上八下的。她不怕玉求瑕真動什麽手腳,可孤男寡女處在一室,著實讓她稍許心慌意亂。

她忽而覺得手裏一松,低頭一看,臉色倏地煞白了。

金五把那件艷紅的對襟喜服從她手裏抽走,冷冷道:“轉告水九,要他撤了水部的人手。”

他看了那圈金鋪翠的嫁衣一眼,聲音平淡,沒一絲起伏。

他說。

“…那一晚你不必去,我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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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劉辰翁《百歲令》【對…就是洞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