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十九)桃李醉紅妝

三合院本就是候天樓這段時日裏落腳的地兒,左三娘拍著手一喚,木部、水部的隨行刺客便從暗處現出身來。

先前偌大空落的院裏頓時跪了五六個黑影。他們掃了彩紙,清了白日裏的喜妝,院落總算重歸往時面目。

水十六從敞著的雕花窗處一躍而下,跪在左三娘面前,稟道:“三小姐,二樓的廂房已用不得了。四處毀損,一片狼藉。”

原來先前金五與玉求瑕打鬧得厲害,不僅毀了床椅窗門,還將歡水情香潑灑了一地,甜膩的香從門板縫裏絲絲鉆來,惹得刺客們捂著口鼻繞道而行。

左三娘聽罷,好不生氣。她叉著腰往身邊一瞪,嗔道,“瞧你幹的好事!廂房統共就那麽幾間,這下好啦,咱們得擠一塊兒住啦,手足相抵,耳輪碰耳背……”

玉求瑕蹲在檐邊的石板邊,怔怔地聽她罵。他還沒想明白,頭腦一片混沌。金五說三娘被他殺了,可這姑娘還在他面前活蹦亂跳,對一眾黑衣刺客頤指氣使。

“姑娘也是…候天樓…?”他愣頭愣腦地指著三娘問。

三娘挺起胸脯,傲氣地答,“對,我是候天樓的人。”她指著在院落裏忙活的刺客,“她是,他也是。”又忽而一指玉求瑕,“…你不是。”

“你是天山門的弟子,是咱們要殺的人。”女孩蹲下來,笑眯眯地望著他,眼裏似要淌出蜜水來,“你瞧瞧四周,這裏是甕,沒一條任你逃的道。玉甲辰,你這小王八插翅難飛啦。”

玉求瑕覺得頭腦依舊昏昏脹脹,他誠實答道,“在下名叫玉求瑕。”

左三娘尚在氣頭上,道:“我管你叫什麽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你可把五哥哥害慘啦,你等著,我得想個法子來整你。”她想了想,張牙舞爪道,“扒你的筋,抽你的皮……”

“是抽筋扒皮。”玉求瑕老實地糾正,惹得女孩氣得要上來撓他。他心思不在三娘身上,眼睛總往院裏頭乜斜。木骨門邊鋪了張藤席,金五被放在上面,身上蓋了張單薄的寢衣。他閉著眼,深深淺淺地呼吸,像是睡著了一般,可臉上紅潮未散,時不時發出難受的囈語。

一個青花瓶兒忽而擲在他懷裏,玉求瑕接了,擡頭望見三娘蹙著眉望他,撅著嘴道。

“壓春宵散用的藥。我只會用毒,作差了些能包你上吐下瀉,作好了能要你一命嗚呼。”

“姑娘可是在說些反話?”玉求瑕哭笑不得。

三娘笑盈盈道。“唉,唉,你欺五哥哥太甚,我又偏生是個記仇的人。不過你放寬心,你不是那什麽玉甲辰,咱們倒是沒殺你的緣由,要把你養好了來慢慢尋仇哩。”

今夜這姑娘對他不知怎地頻頻惡語相向,玉求瑕尋思著是他在哪處怠慢了三娘,卻不知這女孩心裏只惦記著金五,若是她家五哥哥有恙,頓時翻了臉不認人。左三娘本還對玉求瑕心生憐意,不忍殺他,如今卻恨不得給他騰塊墓穴出來。

黑衣刺客們在庭院裏逡巡,三娘叫住了一位,帶著天真的神色問道:“喂,你。告訴我,玉求瑕是誰?在天山門排幾位?是打薪的,燒飯的,還是跑腿的?”

那刺客恭敬地抱拳躬身:“回三小姐,是天山門門主,玉白刀客,江湖榜上第一。”

三娘愣了片刻,旋即斥道:“胡說八道!欺負我沒出過山門幾回,不問武林事兒麽?自個兒掌嘴去!”

玉求瑕捏著那小瓶,倒出枚朱色藥丸來,左瞧右瞧。他現時仍有些神智昏亂,但畢竟修的是靜心平氣的玉女身法,倒還抵得住催情香。

他忽而奇道,“姑娘,那位金…公子中的春宵散要比在下重得多,怎不先解他藥性?”

“試毒呀。”左三娘還在尋思方才那刺客的言語,停頓了一下,接著格格發笑,“你若不嘗,我怎知五哥哥服了是否有恙?”

她望著玉求瑕時似是笑裏藏刀,透著陰狠;可當目光撇向金五時,頓時化成春水漣漣,情意綿綿。

“怎地,不敢服了?”

“倒不是,在下信得過姑娘。”玉求瑕搖頭,把藥丸倒進嘴裏,鼓著腮幫子道,“再來在下命硬,陰曹一時半會還收不走在下。”

三娘哼了一聲,起身踏著小碎步跑到金五身邊,半是歡喜,半是憂愁地盯著他昏厥過去的面容,用絹帕子細細抹去他額上汗珠,又去整好淩亂的衣衫。她打量金五半晌,忽而氣得跳起來,“玉…求瑕!”

慘白的脖頸上留著幾點紅痕,像落了一串細碎的梅花瓣,曖曖隱入金線衣底。左三娘一想房中那流連不去的甜香,又一想他倆中了什麽藥,頓時回首瞋目,磕巴道,“你…你,你辦了他?”

玉求瑕吞了那藥丸,只覺除了有些胸悶氣短,頭昏目眩,那縈在周身的熱潮已漸漸退了。他沒聽清三娘在說些什麽,只眨著眼含糊地點點頭,又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