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二十三)年少意疏狂

朱漆門後是一條向地下探去的羊腸小徑。寒流湧動,石壁幽暗逼仄,像收緊的拳眼。行者初時還能彎著腰杆走,到後來縮頭縮頸,幾乎要貼伏於地。

再行數步,眼前豁然開朗,奇景猝然現於眼前。石瀑自九天傾瀉,上下連成一片。洞頂泛著粼粼幽光,如浮蕩水波般澄亮,仿佛江海在頭頂洶湧流淌,日月星辰融聚於洞頂,粲然生輝,讓人分不清何處為天,何處是地。

換月宮之名由何而來,現今已無人知曉。有一說為換月宮之首白雲子有一手偷天改日,移花接木的妙招,可白雲子其人終年不出細水洞,這招法自然也無從為人知曉。這宮主不問世事,不愛摻和武林風雨,倒也得了個江湖榜第七的名頭。

有人道白雲子是位鶴發老翁,在宮中灼朱砂,煉還丹,長生久視。有人言其人本是垂朽媼嫗,得了老祖仙方,竟已脫胎成妙齡女郎。關於其人之說可謂眾說紛紜,言人人殊。

陡壁前立著枚奇石,如扶搖老祖臥伏,酩酊昏睡。宏怪石山的斜坡上有個人影,孤伶伶的,在光影裏似一葉微舟。

那身影前恭敬地蜷跪著幾人,三拜九叩,方才朗聲報道:“參見換月宮主!”聲如洪鐘激越,四壁齊鳴。

石筍林後伏著幾個影子,烏漆一片裏,忽而有個聲音道:

“那地道果真是狗洞。也不知這換月宮主平日裏是拿腳走,還是用手爬,抑或是四蹄撒歡,手腳並用。”

金五惡狠狠地踢了玉求瑕一腳:“閉嘴。”

玉求瑕左攔右擋,實在沒法子攔住這犟脾氣的羅刹鬼,可又沒法眼睜睜看他來殺人,只得軟磨硬泡一番隨著他們來。他打定主意要想個法子從中作梗,此時嘴上道:“少爺,我現在慌張極了,心口蹦得厲害,那換月宮主萬一是個美人兒,把我驚到地府裏了該如何是好?”

“如此甚好。”金五冷冰冰地道。“候天樓舉樓同慶。”

方才三人在地道裏走,像被裹在腸衣中,清氣稀薄,險些要憋壞在裏頭。可玉求瑕這呆瓜偏要動嘴皮子,且合不攏嘴,惹得金五心煩意亂,現在又不肯歇息,胡言亂語。

他們藏在石筍林後,只有一線黯淡的天光從遠處遙遙遊來,像是有人拿黑布往頭上牢牢兜著,僅留著一粒細針孔,光與風從孔隙間吝惜地瀉入。三人互不相見,只聽得微微的呼氣聲與衣料擦在石壁上的窸窣響動。沒了天光,瞧不見麻紙上的字,於是火七真成了個悶炮啞巴,只得一聲不吭地伏在暗裏。

金五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那石瀑前的人影,忽而感到黑暗裏撲來低微的氣息,他也不知是玉求瑕還是火七,便沒輕舉妄動。誰知頰邊忽地挨了一口淺啄,溫軟的唇貼了上來,他這才炸了毛似的蹦起來,捂著臉罵道:“你犯了什麽病?”

“單思人瘦,肝腸掣痛。”玉求瑕貼在他耳邊輕聲道,吐息麻癢地灑在脖頸處,“少爺,我也不怕變心,就是想親一口你。”

羅刹鬼氣得要掐他脖子,但怕誤傷了火七,驚擾了白雲子,遂只能忿忿作罷。

此時卻聽玉求瑕認真道:“奇怪,那白雲子竟不是個老朽,也不是位美人,叨擾叨擾。若不是要攔著某人殺人,在下現時該知趣而歸了。”

其余二人一驚,往石山前望去,可他們眼神皆不似玉白刀客這般好,只望見豆粒兒似的小點。火七拍拍金五的肩,遞給他支竹筒,裏面卡著兩枚水晶鏡,是土部使的千裏鏡。

從鏡裏望去,但見石山前支著張藤床,一少年俯臥其上,面前跪著數人。那少年頭裹紫絹巾,身披鶴氅,眼目清秀,望著有道骨仙姿,可卻有股說不上的古怪。

少年呵欠連天,眼皮灌了鉛似的耷拉下來,他睡眼惺忪地對那跪伏著的數人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他面前跪著三人,一人著寬袖絹衫子,兩髭飄飄,目光狹淺,說不出的油滑,看著似位吃官俸的人物;一人穿棉混絹衫,肥頭大耳,腰圓體闊背上用金絲繡了蛇;中間跪著位胡姬,普蘭夾衣,碧瞳金發,人如扶風弱柳,瑟瑟索索,杏眼裏像是噙著一汪春水。

兩位男人先開了口,忙不叠道:“豐元府峣柳典史,前朝翰林學士承旨竹溪雲孫趙嶺是也。”“雍州吞日幫副幫主,七星祖後十三代高虛天門下張權。”

少年道:“太長。”

見他兩眼將閉未閉,昏昏欲睡。那兩人忙道:“不才趙嶺。”“庶民張權。”

少年道:“對,虛話少說。一是徒費口舌,二是我懶得聽、懶得想、更懶得記。”

他慵懶地翻了個身子,拖著調子道,“所來為何事?”

趙嶺道:“我聽聞仙長有偷天換日之能,通陰陽倒錯之理,可上窮碧霄九重叩天門,下探瀚洋萬裏擒玄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