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二十二)年少意疏狂

峣柳南鄉,玉峰秀美,煙雨繚繞。

盈天霧氣間,忽聽得馬蹄聲聲,踏破林謐。羅刹鬼牽韁而行,在山道上疾奔,不時回望,似是在回避著何人。

他跑了二十裏,那人就跟了自己二十裏。他估摸著自己就算要行到天涯海角,那人也能隨到山陬海澨。

“火七!”金五喚道。

身後的馬蹄聲急促了些,仿佛隔著雨霧也朦朧了幾分。黑衣刺客策馬加鞭,總算跟在了金五後頭。

火七松了韁繩,在懷裏摸索,忽地扯出張麻紙展開給金五看,上面寫著幾個大字:“三小姐要我”,他換了張紙:“給你扇耳刮子。”

金五默然無語,良久方道:“…用不著你來。”

這火七善使硝石火炮,又天生怪力,本該入了金部做把殺人如藝的快刀,可惜卻因忤觸了左樓主而被取了三寸之舌,如今只能哇哇怪叫,說不得人話。若要被他扇耳刮子,耳朵都該被打掉,金五倒願意回去挨左三娘幾拳。

火七頷首,取出個銅墨盒,蘸了些墨汁後又埋頭歪歪扭扭地在麻紙上寫畫:“回去。”

他騎術倒也驚人,縱然馬背顛簸,由韁信馬,居然也坐得穩當,不致使在山路上摔個狗啃泥。

“回自是回,”金五道,“十天半月後。”

火七寫了個“傷”字,同時指了指胸口問金五。

金五道:“好了。”

火七又寫個“病”字,再戳了戳腦袋問他。

“沒病。”

那啞巴刺客又埋下頭去寫字,一筆一畫,寫得極慢,惹得金五幾乎不耐煩。半晌,他把麻紙抖給金五看:“三小姐說”,“你喝的那藥”。

他倆策馬在山路上奔,疾風颼颼。火七手忙腳亂,總算抽出底下的那張紙。字寫得醜陋之極,像盤在一起的爬蟲:

“會讓你發昏。”

金五定睛一看,頓時手腳僵冷。

一瞬間他心裏湧出了千百句叫罵的詞句,可還未張口,眼前山水林木忽而迷蒙扭曲,似是一汪池水胡亂攪動。他忽而意識到他真的在腦悶耳鳴。飛峽險巒、碧空翠屏漸漸遠去,火七的身影在眼前化作一個小胡麻點。

他身子歪向一旁,不自覺松了韁繩。火七起初覺得古怪,一看金五臉色煞白,眼皮都要黏連作一塊,趕忙上前。路的一側是青藤陡坡,像被刀削了似的刨空一塊。馬兒嘶鳴,顛簸地撒開四蹄,只消片刻就能將背上的人甩開來。

金五頭昏目眩,心裏直罵火七烏鴉嘴,三娘小毒精。他想抓住馬韁,力氣卻似是被一點點汲幹,整個人如浮雲端。火七離得遠,抓不著他,轉眼間他就要往陡坡下滑去。

他要掉下去了。

這感覺叫人心慌意亂,卻不知從何破起,仿佛一切掙紮皆是徒勞白費。火七開口似是要叫他名字,可只能發出些哇哇怪聲,眼睜睜望著他要從馬背上滾落。

此時忽而聽得林中簌簌作響,有個身影橫掠而出。雪白的衣袍如雲般輕拂而過,陡然捉住金五後襟一牽,扶正了他身子。金五緩了一陣,這才發覺有只手繞過他臂膀拉住了馬韁,素袖縠邊,看著就是天山門的道袍子。

待昏眩感略過,金五仰頭,沒好氣道。

“怎麽來的?”

玉求瑕望著他,只微微笑道。“走來的。”

“二十裏路,如何走得來?”

玉求瑕道。“休說是二十裏路,就算千裏、萬裏我也趕得來。我的心和你在一塊兒呢,少爺。”

他說起這些話來也不覺得害臊,滑溜得很,仿佛在心裏演過成百上千回一般。

金五聽了臉色發青,倒不是為了這番肉酸言語,而是想到玉求瑕身法輕功竟如此了得,行數十裏不帶一聲喘,實在難殺。也不知玉求瑕是否有意要引他出三合院,總之他這條魚兒先咬了鉤,現在被逮著了。

他摸了摸袖裏的箭筒,面不動色地問:“你來作甚?”

“來替你遛遛馬兒。”玉求瑕道,“方才真是好險,要是再晚稍許,馬就要把你遛沒啦。”

火七在一旁往麻紙上寫字,一只手卻已端起了三眼銃。麻紙上寫了個“殺”字,這啞巴刺客歪頭望著他倆,似是躊躇著要不要點火繩。按理來說玉白刀客留不得,可現時他替金五牽著韁,被轟了腦袋準要把倆人連人帶馬一齊滾下陡坡。

金五瞪他:“這麽近,你是要殺他還是殺我?”

火七在紙上添了幾個字:“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他把麻紙展給金五看,“犧牲一人,能保候天樓無虞。”

看這戇小子認真的神色,金五氣得火冒三丈。可這時玉求瑕偏忽把他圈得緊緊的,幾乎巴在他身上不放,還用上了幾分玉女身法的柔勁,愣是像黍米糊般纏著他。

金五臉色發青,似是生吞了只耗子。他不願記起這幾日玉求瑕纏過自己多少回了,因為那準是令人頭疼的數兒。也不知這天下第一是搭錯了哪根筋,偏要來與自己演一出你儂我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