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三十七)毅魄獨飄飖

於是金五還真替這老乞兒烤起了魚。

羅刹鬼早就在暗地裏接好了脫臼的那只手,可另一邊的骨頭確確實實被打折了,於是他只得先揀了條木棉枝固定好臂骨,只使著一只手用青磚搭了小窯,從祠堂裏找了幾張冥錢把魚包上了。

老乞丐在他身邊跳腳:“火太小啦!”不一會兒又喊道,“魚呢?我的魚呢!”吵嚷得令人心煩意亂。

黑衣刺客悶聲不響地翻著窯裏的魚,他恍恍惚惚,肉香味四溢,愈發教人頭昏目眩。老乞兒迫不及待地搶過他手裏的竹簽子,撥開紙灰啃了幾口,燙得呵呵噓氣。趁這瘋老頭大快朵頤的間隙,金五挨到水池邊撲了幾口水,跌跌撞撞地從丟在一旁的物件中揀出粱糗來啃,總算從極度的饑|渴裏緩過氣兒來。

這一切似乎過於古怪。金五想,他本來是要來這兒殺人的,不知怎的這人竟是個老瘋子,還是個所向無敵的瘋子,他不僅挨狠狠揍了一頓,居然還給這人烤起了魚。

似乎對他的手藝甚為滿意,老乞兒道:“好。好!你應該去我那兒的火頭軍裏。就你那點三腳貓功夫,當個小卒太難啦,廚子還成。”

金五哭笑不得。

他是候天樓的惡鬼,金部最鋒芒逼人的刀,可一切武學功夫在這老乞丐面前似乎都不過是蟲篆之技,班門弄斧,現在倒像個打雜的小廝,任人使喚。

老乞丐吃飽喝足,滿足地抹了把嘴,打著嗝兒道:“不當廚子,就和我去養濟院混,破碗一伸,就能得好飯一口,快活!快活!”他拿魚骨頭剔著牙縫,環顧四周,“你瞧,人非物換,論它再敞闊的宅子,到頭來還不是破瓦一間?論它什麽富埒王侯,銅陵金穴,當今不過淒淒涼涼。淪落成給我這等粗人住,都嫌差啦!”

庭院荒蕪,喬木疏涼,昔日宏麗堂宇只余下幾間破陋廳屋,繁盛景色化作青瓦片片,斷垣破壁。

金五依然對此處摸不著頭腦,他被左不正稀裏糊塗地支使了來,連豐元離這裏多遠都不知。他道:“這是哪兒?”

瘋老頭把胸膛拍得啪啪作響,“我家!”

“你家?”

老乞丐跳起身來,指著花台,“看,這海棠是不是開得很好?是不是?我家婆娘種的。”花台裏光禿禿的,幹裂的土塊被他瘋瘋傻傻地一攏,稀裏嘩啦地從台緣落在地上。

待在花台上胡鬧一番,整得頭臉臟汙後,老頭又指著枯朽的楨楠道,“看!那裏,那裏掛著秋千。”

羅刹鬼循聲望去,可樹幹興許是早就遭了天雷,被劈折成了兩截兒,更別提掛著秋千板了。老乞丐誇耀道,“我孫子常在上面耍,一蕩一個高!”

金五扯了一下嘴角,他覺得這瘋子簡直滿口胡言,連他都瞧得出來這府邸往日定是雕欄玉砌,一個老鰥夫怎住得起?他嚼了幾口幹糗,偷偷在雜物堆中摸上了鐵鏢。

可還未等他將鐵鏢夾在指間,老乞兒陰沉沙啞的嗓音便如烏雲般自頭頂飄來:“別輕舉妄動。”黑衣刺客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又聽老頭兒道,“你要想再殺我,我就折了你另一只手,你信不信?瞧你這細胳膊腿兒的,抓在一起輕輕一拗就能斷。”

這話聽來不像玩笑話,金五聽了心上頓生惡寒。他把鐵鏢丟到一旁,舉著兩手從雜物邊退開,一步步挨到樹蔭裏,警惕地坐下。

老乞兒大笑:“這就對啦!像條狗兒般乖乖聽話,我要你吃多少糠,咽多少菜,你休得胡來半點。不過嘛,你做飯的滋味還成,這樣罷,你給我烤魚,我給你扔屎球兒如何?”

“啥?”羅刹鬼懵了,摸不著頭腦。

瘋老頭拍拍掛著破麻布衫的身子,豪爽地大叫,“這,這叫禮…尚往來!你給我吃的,我給你打!來!盡管扔!”

金五這才想起街坊孩童對他做的那些事兒,方才明白這瘋子是只要有人給點吃食,便能心甘情願地挨打的古怪人物,頓時啼笑皆非:若自己來時帶著些腶脯幹賄賂他,豈不是早該得了手,讓這老頭白挨自己幾刀?

刺客彎身從地上揀了些碎石,揉在泥球裏。他掂了掂輕重,與平日用的鏢石差不多。對於刀劍,他使來有九分把握,若是暗器,那便是在九分把握上再添十成。

既然這老乞兒讓他出手,他打定注意要在一合之內取下這人性命。可還未待他起招,老瘋子道,“且慢!”

老頭兒往地上啐了口濃痰,擠眉弄眼地瞧他,“你要如何打我?”

金五道:“還能怎麽打?用泥球打唄。”

乞兒搖頭,“錯!實在荒唐!我問你要用幾顆泥丸子?”

“四顆。”羅刹鬼道。

沒想到那老頭勃然大怒反呵斥道,“我問你你便答麽?糊突娃子!別人叫你把頭頸伸到鍘刀下、白綾裏,你也照樣送死麽?撒手鐧這玩意兒哪裏是能讓人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