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三十八)毅魄獨飄飖

聽了這話,金五卻別開腦袋,冷冰冰道。“不要。”

他一轉頭,老乞丐就拿魚頭抵著他下巴,硬是把他的臉擰轉回來。反復作弄幾回,金五沾了一臉魚腥味,總算受不住了,兇相畢露,破口大罵道:“他娘的,停手……”

誰知這老乞兒忽而忿然作色,一拳打上他臉頰,吼道:“誰許你亂吐臟字的?”這一拳打得羅刹鬼天旋地轉,眼冒金星,滿嘴血腥味,整個人像掉進了陀螺裏東滾西晃。

等金五緩過神來,那老乞丐已經彎身在地上搓了幾個泥沙丸子,在手裏拋著玩。見羅刹鬼齜牙咧嘴,瘋老頭笑道,“我實話與你說,五心之技簡直雞肋至極!你以為為何是五心,不是四心、三心、二心,也不是百心、千心、萬心?”

“因為國手只是個愚癡之人!既不能修得玉女心法那般專情一意,又不能做得百樣玲瓏,千面張羅,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不過半桶水罷了!”

老乞丐貶損一通,罵了個痛快,轉頭對正惡狠狠盯著他的黑衣刺客道,“瞧你的眼神,不僅不信,而且還不願聽。你既然在江湖裏混日子,在這時候傲氣有何用?在心裏把自個兒的位置擺得愈高,摔得也就愈慘。”

他轉身往院裏蘭锜上尋了件物事,拋在金五腳下,那是把通體漆黑的長刀,鞘尾是銀亮的海龍紋。瘋老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拿起刀,與我打一場!”

老人的眼裏迸出動魄驚心的光亮,像在無邊暗海裏飄搖的明火。這時他的神智是清明的,朽老面容上的每一道溝壑都是邊塞風刀刻下的印痕,歲月星霜凝成滿頭銀絲。

黑衣羅刹直勾勾地望著老乞兒。他在笑,像逡巡的狼終於尋覓到了獵物一般。他知道這古怪老乞丐在想方設法挫敗自己,要讓自己無地自處、羞赧難當,磨滅他所有的銳氣與執意。

金五猛地將木棉枝抽出,方才老乞丐捆他時,他將樹枝墊在背後,使得繩圈留了幾分間隙。這時他抽了木枝,又卯足了氣力將肱骨脫了臼,這才得以從麻繩間脫身。

他一掙脫麻繩,就猛地往地上一滾,一把抄起那漆黑長刀,刹那間拔刀出鞘!

鎏金刃身在鞘裏長嘯,有淺白的海棠花瓣掠過刀刃,霎時間分為兩半,如折翼飛蝶般黯然零落。刀鋒劃破長空,像沉凝不化的濃墨。

可那老乞丐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竟硬生生用雙指牢牢夾住了刀刃。金五只覺仿若砍進一塊巍然巨石中,進也不是,退也不得。老瘋子嘻嘻一笑,雙指一曲,居然將那刀刃如折竹筷般空手掰斷開來。

羅刹鬼瞬時汗濕重衣,只見老乞兒眼裏精光大盛,咄咄逼人道:“你方才這刀,莫非是——玉白刀起勢?”

這話讓金五心下一沉,面對他自覺敵不過的敵手,他竟下意識地使了自己見過的最強的刀法。可這起勢徒具虛形,縱使極像,與本尊相比卻有著天塹之別。

“你見過玉白刀客?”老乞兒反而大感興趣,一掌拍歪了羅刹鬼執刀的手,一把捉起他的兩肩,將他整個人提起來問道。這人手勁兒極大,又魁梧高大,金五被他一提,兩腳腳尖竟是夠不著地面,憑空懸著。

“沒。”

才從牙縫裏擠出這字兒,金五便被那老乞丐往池子裏狠狠一摜,“瞎扯淡!你若沒見過,怎麽使得來玉白刀法?”羅刹鬼嗆了幾口水,又被他往腦袋上踹了一腳,破口大罵,“而且還使得如此之嫻熟,恐怕你倆見了不止一二回,都已熟門熟路了罷!”

金五奮力鉆出水面,他也冒了火,罵道:“沒有就是沒有,我他娘自學成才不成嗎!”

不知怎的,他覺得那老乞丐眼中精光甚為可怖,也不知打探天下第一是為了何事。同時他又不自覺想起玉求瑕出罷第三刀後那鮮血淋漓的模樣,那呆子這時渾身骨頭盡斷,若是遭仇家知曉,豈不是性命難保?

老乞丐大怒,屐底重重磕上他腦袋:“說了叫你別罵臟字兒!”

每回金五想掙紮著鉆出水面,都被瘋老頭踹了下去。他被踢得頭昏腦脹,嗆了幾大口水,溺斃的驚遽之情充斥著心房。渾噩間他忽而心頭一驚: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似乎在久遠的過去,他也曾在無邊的冰池裏墜落、沉溺,逐漸被陰涼的水花包圍。可他想不起來那是在哪兒,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老乞兒踢得累了。黑衣刺客沉到了水池裏,初時水面還漾著細小的漣漪,冒著點點微末氣泡,可一切沉寂得很快,只余青碧的圓葉在池面悠然漂蕩。瘋老頭等了一陣,沒等到羅刹鬼從蓮葉間綽刀而起,於是不耐煩地踢掉木屐,卷起褲管下塘去把他撈起來。

金五濕淋淋地被他抓起來,雙目緊闔,額上血紅一片,看起來是磕到了塘中的假山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