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四十三)風雪共恓惶(第2/3頁)

“黑衣羅刹在五年前初露鋒芒,也正是在五年前,我這眼窩子就空了。”

雖未言明,但玉求瑕已倏地領悟她話中意涵。他慘白著臉搖頭。“少爺他不會……”

“如何不會?那人是黑衣羅刹,是集天下惡名於一身之人。”盲女嘴角恬淡地上揚,卻仿若帶著刻骨銘心的慘痛。“他著實厲害,只消一眼便能偷了旁人功夫形樣。我眼中最後的光景,便是一記翻子拳,手指沒入血肉,將我兩眼撕出。”

“我只想與你說,小元師弟,縱使你過往曾受他恩情,但為一惡名昭彰之人赴湯蹈火,怎會值得?你與我說過,你曾是府中下人,飽嘗貧病饑寒,可你如今已貴為門主,世上誰人不懼玉白刀利害,不艷羨天山門聲名?你若安分留在天山,你便一世都是獨步武林的玉白刀客。”

天地間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雪花落得很慢,紛然無聲地落在千百把悄然出鞘的利刃上,平添幾分寒意。

玉求瑕搖頭。他總算靠著護板緣挨起身來,費勁地道:“師姐,在下無話可說。”他籲了口氣,四肢百骸躁動的痛楚似乎平復了些。“但有一句話,不得不說。”

天山門千余名子弟默然地望著冰池中的小舟,有人已踏上結冰的岸緣,端著劍向他們緩緩圍來。

“我要見他。”

玉求瑕平靜地道。

這四個字,他足足記了七年。每個字都帶著數不盡、道不明的血與痛,淚與悲。即便玉白刀法摧人心智,即便光陰荏苒,暮去朝來,這四個字從始至終銘刻在心底,永不磨泯。

一絲驚愕在盲女面上掠過,這話她已聽玉求瑕念叨了千余個日夜。

她臉上雖笑,心中卻微慍,道:“七年了,你還記掛著此言此事?你沒有別的話麽,只會說‘我要見他’一句?”

玉求瑕認真道:“有。”

他望著玉斜,鄭重其事道:“我要救他。不僅要見他,還要救他!”

話音方落,他把氣力貫在骨脈裏,挨著竹夾板拼盡全力支持起身子,忽而大聲道:“在下要救他!不錯,在下是天山門最駑鈍、最癡頑、最愚蠢不過的人!”

一邊呼喝著,玉求瑕一邊咬下袖口上的一塊兒帛布,草草系在面上。他朝著四野八方的天山門子弟喊道。

“聽好啦,各位聽好啦!在下是天山門最蠢的一任門主,凡事認準了就要去做。今兒在下就要出了這山門,不顧死活,誰愛來攔就攔罷!”

喊聲回蕩在霧鎖煙迷的冰池上,於刹那間將微茫雪霧滌蕩一空。弟子們忽地停了步子,似是因莫大的驚愕而動彈不得。

這話荒謬非常。料是見慣了門主怪誕不經的行徑的弟子們也不由得張目結舌。玉求瑕對上的是天山門的鎮門之法,合千人之力的天山劍陣,但這人此時骨脈支離破碎,站穩都難。

玉斜微蹙柳眉,“…謬妄至極。”

頃刻間,人影將冰池圍得水泄不通,縠邊素袍在坼骨寒風裏像層疊飄飛的雲片,眾人一手捏訣,一手持劍,默運神元,玉|珠垂落,在虛白的日光裏鱗鱗通明。

玉求瑕立在舠首,溫和地大放厥詞。“諸位師弟妹,畏縮什麽,盡管來罷。”

白影在凝結的冰池上掠動,仿若飄揚紛零的雪點,不一時便布成玄妙弧陣,六百余人圍在外周,兩百人聚攏陣內,眾人撚訣踏罡,虛實正反,天然渾成,正是八卦兩儀分陣。

明鏡似的冰面上倒映著眾人急張拘諸的面龐,縱然再如何掩飾,人人皆惴惴驚惶,竟對那舟首上立著的人影心生恐怯。

因為那是玉白刀客,刀法冠絕天下,傲睨群雄。他們只在流聞軼事裏聽過此人事跡,卻從未真正如此近的將短兵相接一回。

天穹被茫密的愁雲遮掩,透出陰慘的濃白。風狂雪驟間,有人開始高嚎出聲,吼聲振動肅殺朔風,仿佛要將胸中畏怯全數震出。如同燎原之火般,天山門弟子紛紛停了念訣聲,從胸腔裏迸出高亢長嘯,套著皮尉的手搭上劍柄。

倏時間,千百把劍一齊出鞘!

劍刃如花般綻開,寒芒如連天繁星,月下霜雪,裹挾著怒饕疾風,斬破沆碭朦霧。肅殺劍陣鋒芒乍現,淩厲逼人,卻渾融一體,天衣無縫。

玉求瑕目光一凜。

他從未真正破過天山劍陣一回,不過是渾水撈魚,僥幸脫逃幾次。他也素來覺得,即使是天兵神將,也難以自這玄之又玄的劍陣中突圍。

現在他身骨盡碎,僅憑貫通於脈的氣神撐著。即便一陣最稀微的寒風,似乎也能將他骨架子重新吹散。

可玉求瑕想,他該從天山離開了。有人在等他,他不想失約,也不願遲去。

“師弟,你若不改悔,這余下的半輩子,可就由不得你再後悔了。”

玉斜沉靜地道。她一踏船板,飛身踏在冰池上,融在天山弟子們的雪衣素冠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