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五十九)風雪共恓惶

方才火光微暗,這才教玉甲辰看清他面容。此時再定睛看時,玉甲辰大驚失色,慌忙撲到玉求瑕跟前,顫聲問道。

“師兄…是師兄麽?”

玉甲辰此時位列三珠,能讓他喊師兄之人寥寥無幾。於是眾人猝然一驚,轉頭看去,紛紛將目光投在玉求瑕身上,才發覺此人雖頭戴紗笠,看不清面容,手裏卻提著把雪白如玉的長刀。玉飾垂在刀韁邊,叮叮當當地作響。

自當初下山門後,他們已有數月不見,卻好似如隔三秋。玉求瑕咳了一聲,既不答應也不否認,仿佛酩酊似的搖晃著靠在石壁上,虛軟地道:“甲辰師弟,我許久未歸,你同我略說一下如今天山門境況。”

玉甲辰早認出他聲音,險些喜極而泣,忙不叠道:“是,悉聽尊便。”

於是玉甲辰便取來蒲團給他墊坐著,自己也跪坐一旁,開口將近來景況娓娓道來。

“師兄有所不知,當初弟子們下山時正與候天樓刺客結下梁子。當時鄙人等人有一恩客相助,將他們殺得落花流水,不想從此招致候天樓刺客更大怨憤。有下山弟子被重傷的,抑或是劫掠去不見人蹤的,被在身子上刻如意紋的,著實算得屈辱之事!”

心裏忽地一跳,玉求瑕只覺胸口宛如刀絞。“你說的恩客,是誰?”

玉甲辰仔細想了一番,最終卻徒勞地搖頭,“當時鄙人與他有諾,當夜過後要將他名姓仔細忘卻。因此鄙人如今著實毫無頭緒。”擡眼時卻見玉求瑕渾身僵硬,仿佛被寒意凍直一般,遂慌忙問道,“怎麽了,師兄?”

玉求瑕臉色煞白,緩緩搖頭。他不曾想過當初以王小元之身救下天山門弟子竟會是這等結果。若是當時在暗裏使力,候天樓刺客興許只會以為失手,倒不會有如今徹骨之恨。

“前幾夜有刺客截了天階下馬棚的弟子,在臉上用灰泥捏了樣貌,混入門中來。東青長老慘遭毒手,如今玉斜師姐同各長老在山崖處對敵,與他們一齊的還有門內三珠弟子。鄙…鄙人受師姐囑托,在此照管一珠、二珠弟子。”玉甲辰的眉目黯淡,似在因不得出外對敵而沮喪。

天山崖,玉求瑕眉頭緊蹙。這個地兒他不陌生,往時他與義娘一起學刀時常去崖邊靜思。那處常年朔風呼嘯,似有千仞之高。據說其下通著深谷,常遭大雪冰封,一旦墜下便再無生機。

玉求瑕咬緊牙關,拄著刀搖晃著站起。玉甲辰瞥見他白紗上赫然有片血跡,黑紅刺目,心中陡然一驚,慌忙道:“師兄…要去哪兒?”

“天山崖。”玉求瑕抖抖索索地握著刀,眼前忽明忽暗。他勉力支持著身子,從未覺得玉白刀如此沉重過,挪著步子便要往竹梯處挨去。

“不、不可!師兄是哪處受了傷麽?怎可出去迎敵?”玉甲辰顫聲道,“東青長老尚且被候天樓刺客殘害,此次前來之人著實不可小覷,師兄還是在此處休養的好!”

玉求瑕喘著氣兒笑了,“別怕,在下去去便來。”說著便撐著石壁,一步一挪地沿著竹梯往上攀去。

說到底,天山門落到如今地步也有他一份罪過,若是他一直留在西北,便無人敢來進犯。若是他那夜未對候天樓刺客使出玉白刀法,興許也不會惹得這群惡鬼如此大動幹戈。

他一面爬,竹節上便落下幾點血印子,直看得玉甲辰心驚膽顫。還未攀幾步,忽聽得後方傳來一個聲音。

“師兄,我同你一起去。”

玉求瑕循聲回過臉去,油燈暖橘的光裏矗立著個人影,纏了細布的手裏攥緊了長劍。玉執徐眼神淡淡的,像兩泓清泉,卻又有著似乎超脫於少年的堅毅。

“我…本是三珠弟子,該同各長老一齊奮戰,如今更不能臨陣脫逃。”玉執徐道,“帶上我罷,師兄。”

一旁的弟子倒是顫抖得厲害,扭著身子從地上爬過來抓他的袍袖,淚汪汪又窩囊地央求道:“別,執徐你別去!好端端的,為啥還要去做條釜裏遊魚?你要是嫌這處無聊,咱們一起來玩博戲,擲瓊能擲到天光!”

玉執徐蹲下|身來拍拍那弟子的肩,平淡地道:“我不會有事的,乙未。”他想了想,又微微一笑道,“你同己醜去玩兒,留一籌待我回來就成。”

不單玉執徐一人,連玉甲辰臉上也漸顯心焦之色,劍柄在手裏翻來覆去地轉動,一副欲言又止、想要跟隨而去的模樣。

玉求瑕卻低笑一聲,道:“不必,在下一人便可。”

他這話說得底氣十足,眾弟子見他那頂垂紗鬥笠,又見刀上玉飾,心裏已對此人身份猜出了七八分,故人人都不敢說出前去做幫手的言辭。玉白刀客從來是刀法冠絕天下,卻也獨來獨往的人,自然也無人敢同他並肩。

說著玉求瑕又將頭轉向玉甲辰,略帶歉意地道,“師弟,麻煩你與其余人都互相幫襯著點,小心別教候天樓刺客尋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