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五十九)風雪共恓惶(第2/3頁)

這玉甲辰對他的話從來百依百順,話音未落便已忙不叠點頭。玉執徐只抿著嘴站在原處,火光將他的影子抻得老長,漸漸融入如墨濃黑中。其余弟子也都愣怔怔地凝視著他,像將無形的巨石壓在肩頭。

玉求瑕深吸一口氣,最後微微頷首道:“諸位放心,門中三珠弟子、玉斜師姐同幾位長老在下定會全數帶回,不落一人。”

井蓋外是風狂雪驟的天地,雪原像鋪了層厚實的白茸毯。玉求瑕艱難地從竹梯攀上來,揭開井蓋。周身暖意倏時被寒風吹散,如刀似針的涼風直往骨肉裏刺,凜冽得可怖。

臨走前,忽而有個淡然卻微顫的聲音叫住了他:“…師兄。”

玉求瑕回頭,只見玉執徐站在陰暗的地穴裏,身影隨著燈光搖曳,像只在暗海裏漂浮的孤伶伶的小舟。

“對不住。”

“你有何對不起在下之處?”玉求瑕呵呵笑道,“在下又不是拘禮之人,搭救同門也是情理中的事兒,你不必自責。”

玉執徐深深地垂下了頭,“我不知您是…玉白刀主。雖有三珠弟子之力,卻從天山崖上潰敗走脫,辜負同輩厚望。”

玉求瑕靜靜地聽著,這個弟子身上如背重負,帶著與年紀不相仿的滄桑。他沉思片刻,忽而以天真的口氣道。“執徐是罷?你若想同在下賠不是,那便替我做一事。”

“師兄請說。”

“替在下護好此處的每一位師弟師妹。”玉求瑕道,“一個也不許少。”

玉執徐愣了片刻,那緊抿著的唇忽而松開了。他本來生得淡淡冷冷,冰雕玉砌似的,此時在臉上展開細微的笑意來,好似雪釋冰消一般。

“…是,執徐當萬死不辭。”

革靴底踏進雪裏,發出冷寂的窣窣響動。雪塵如浪翻湧,將幹瘦而瑟索的枯枝掩埋,與晦暗天際融為一體。近處遠處皆不見候天樓刺客們漆黑的身影,玉求瑕持刀而行,孤身一人踏入雪中。

念頭宛如紛飛雪片般積在心頭,將脊梁壓彎。玉求瑕只覺得心頭涼風颼颼,他是天下第一,是玉白刀客,無論如何都應保門中弟子無虞。若有閃失,便會被世人論說恥笑萬年。

陡然間他手腳發顫,凜風吹破瘴霧而來,好似千軍萬馬奔騰,又似神鬼獸怪一齊高聲嗥叫,灌入耳洞中喧雜地鬧騰。迷迷茫茫間仿佛不見前路,不知往何處而去。一相一味之痛緩緩湧來,漸漸的,玉求瑕的視野中仿佛像撒開了朱砂末兒,開始只是有一兩點鮮紅在眼前打轉,旋即連片洇染開來,滿眼都是鮮艷如霞的紅色。他用袍袖抹了抹,隱隱見到袖口有片深色的印子。

血一滴滴從眼眶處落下,每眨一下眼都像針刺般難受。玉求瑕眼中淌下了血淚,一相一味之毒終究要奪去他的兩眼,讓他難見天光。玉白刀是最為精妙的刀法,一毫一厘皆不可差,如今兩眼受損,自然再使不出如當初那般精絕的刀法。

玉求瑕咬緊牙關,拄著刀在雪原中艱難跋涉,身影逐漸湮沒在風雪裏。

天山崖上。

兩邊分定矗立,一面是執劍布陣、形容肅整的天山門徒,平冠素帔上落了層薄雪,個個神情緊肅。雪白人群裏站著個窈窕女子,兩眼上蒙著朔月紋的白綢,手裏握著柄金白相間的卷草紋刀,正是本該繼任玉白刀的玉斜。她身旁則是一胖一壯的兩位長老,玉南赤大腹便便,一撇老鼠須蔫蔫地失了神氣,手提三尺銅壺,壺嘴冒著如紗青煙;玉西巽則竹杆也似地身板頎長,手執竹笏,臉孔棱角分明,下巴上還留著發青的胡茬,卻著條碎花間色裙。另一面則清一色的夜行黑衣,獠牙鬼面,正是候天樓刺客。

“東青那傻老兒!”玉南赤拍著腿低聲罵道,“也不知是腿腳瘸了,還是犯了忘事呆症。怎的如此不小心,竟挨個惡鬼取了性命?”

這肉球兒也似的老頭口上罵罵咧咧,兩撇細眉卻已萎靡地耷拉下來,顯出幾分難過。畢竟長老間雖時有口角,卻仍是對兒互愛往來的損友。玉東青常笑南赤長老不解道門仙風,愛養幾只鳥兒過小俗日子,他倆卻也常湊作一塊兒打山泉水來品茗,時不時嘮個天南地北。

玉西巽捏了個蘭花指,眼裏卻先迸出刀鋒似的寒意,細聲軟氣地道,“東青劍法已有大成,能取他性命者定非泛泛之輩。我看是他手裏那龍紋劍使不得,那劍刃上的鋼軟且脆,劍口易卷,不過是件破爛玩意兒。只能怪他老糊塗一個,對敵時用上這等粗制破劍,如何能將劍法施展得開來?”

言語落入耳中,引得玉斜心中思緒翻湧,五味雜陳。她與玉求瑕相處甚久,自然得知那柄龍紋劍是玉求瑕送的。雖只是件不好使的小破物件,連尋常鐵劍都不如,卻讓東青長老很是欣喜,將這柄劍常年留在身邊。不想正是此舉反害了他,一柄粗制濫造的破劍,怎能敵得過強橫如左不正那般的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