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五十八)風雪共恓惶

殺意,這乃是玉白刀法最不可沾染之物。

玉白刀乃不殺之刀,秉持的是挫銳解紛、和光同塵之道,故不露半點鋒芒。而如今玉求瑕眼見東青長老慘死,心中悲憤交加,刀招本如明水靜流,如今卻似混入濁沙般漸趨紊亂。

刺客們飛撲而上,三五人並作一組,撓鉤鐵把戳向玉求瑕,掀起層疊雪浪。此時從梅樹上落下數個身影,劈頭蓋臉地將鐵劍鋼刀向他臉面上剮來,霎時間漫天都似是閃著月牙似的寒芒。

玉求瑕像被劈中了似的,身子忽地踉蹌著歪斜了一下,在雪地裏滾了一滾。刺客們本欲乘勝追擊,卻見他從雪地裏猛地撐起身來,玉白刀如白練般破雪而出,亂瓊紛飛,刀光刹那間橫掃眾人。

有刺客慘叫一聲,被刀勢掀飛出兩丈之遠。余下的刺客面面相覷,竟不敢輕舉妄動。有人氣喘頻頻,卻仍壓著嗓子問:“這是何人?”

明眼人皆看得出此人出手不凡。刺客們本以為這是只被長老屍首引來的天山門的雛鳥,卻不想撞上了最難惹的鷙鳥。

刀刃上沾了殷紅的血,點點滴滴,猶如刺眼的瘢痕瑕疵。玉求瑕的嘴角常藹然可親地微彎,淺淺的梨渦裏盈滿笑意,如今卻眉關緊鎖,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悲戚與仇怨。他兩眼雖壞,雙耳卻仍分辨得清,當即緩慢地搖頭道:

“在下?一個傷心人罷了。”

玉求瑕身上作痛,可心裏痛得更甚。他尚且會因萍水相逢之人的悲歡動容,遑論將他養育七年之久的東青長老的逝去。

“取他性命,不留一人!”刺客遙聲高呼,越過撲雜雪聲迎面撲來。玉求瑕本以為那是向著他來的煞氣,卻隱約瞥見冰封雪飄間忽地分出數個黑鴉鴉的刺客,隨著個在風雪中孤行的人影疾奔而去。

那人影被籠在雪霧裏,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但耳邊卻聽得玉|珠搖曳碰撞的脆響,應是天山門弟子無疑。那人似是負了傷,趔趄著艱難地挪著步子,一點點地在雪原裏前行。

刺客們的刀劍未到,卻忽見有一人已如疾風迅雷似的飛身而至,擋在那天山門弟子前。玉求瑕擡手,玉白刀自下而上劃出銀亮弧光,霎時猶如狂風驟起,揚起萬點雪塵,生生將刺客們逼退。

玉求瑕微微側臉,余光在那天山門弟子的周身掃過。那弟子生了副清俊的模樣,有著副冰雕玉砌的臉孔,袍袖裂了一截兒,露出血淋淋的左手。他的腿上也有道深可見骨的裂口,血在冰面上蜿蜒地淌開。

那弟子見玉求瑕出手相救,渾身先是一顫,旋即斷續道:“多…謝。”

“逃罷,走得越遠越好。”玉求瑕溫和地笑了,推搡了一把他,回過身去對著煞氣騰騰的群鬼。

那弟子神色淡淡的,目光落在玉白刀上時,那如深潭似的眸子頃刻間泛起漣漪。他抿著唇,搖了搖頭,勉強拔出腰間的劍。“不,我同你一起對敵。你的刀上有玉佩,是天山門弟子罷?長老與我們說過,應患難同當,和衷共濟。”

玉求瑕卻道:“這怎是患難同當?哪兒來的患難?”

他話音未落,兩手便倏時持著刀刃猛地向襲來的刀劍格去,似是濺起刺目火光。但見他一膝微躬,推挫後又猶如流水行雲似的飛刀而起,刀刃如鞭,抽在刺客們胸腹,卻又精妙絕倫地砸裂了藏在夜行衣底的護心鏡。刺客們如同風裏飄萍般往後倒去,捂著心口哀叫不已。

這一番手段正如長康潑墨,揮灑自如,比各長老的劍法有過之而無不及。玉白刀柔時如回風流雪,剛時似霜寒堅冰,那弟子看得呆怔發愣,心裏先癡了七八分。何種患難在這精絕刀法面前皆不值一提,倏時化解。

“你……我不認得您。這等刀法,如何會在門中籍籍無名?”那弟子怔怔問道。“我曾得幸見過您麽?”

玉求瑕長籲一口氣,勉力笑道:“照面應是打過的,師弟。隨在我身後,我帶你走出這兒。”

何止是打過照面,他往時就是個叫天山門頭疼的刺頭兒,玉東青與玉斜擺下兩次千人金罡陣,皆是為了捉住從門內偷溜的他。可如今他倆已再無多余口舌敘舊,刺客們如陰雲般湧來,刀劍交加,寒铓爍爍。再加之一相一味之毒在腹裏翻騰發作,不一時玉求瑕便面無人色,額上蒙了層薄汗。

那弟子一手一足受傷,卻咬著牙使了幾回擺步雲劍,將兇刃左右擋開。他使的劍法看著紮實,實則妙活能融會貫通,玉求瑕瞧出隱有少林風骨。正分神間,忽聽那弟子聲音裏染上焦急之色。“師兄,你傷著了麽?”

這弟子師兄倒叫得挺順口。玉求瑕先是一愣,低頭時卻見前襟上染了片血色,正錯愕時,開口便有血淌了下來。刺客們沒傷著他分毫,但一相一味有如鈍刀在腹,霎時間迸開劇痛。這一分神下便有刀劍接踵而來,玉求瑕勉強閃過,卻被劍刃擦破了脖頸,骨碌碌滾在雪裏,劇痛難當下再難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