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六十三)風雪共恓惶(第3/4頁)

他們傷勢極重,已無力回天。左不正立在他們癱倒的身軀之中,興許就是為了引玉求瑕下手殘害同門。而如今他們用盡最後一口氣了結性命,寧死也不願任這蛇蠍心腸的女人玩弄。

“別…你們……”玉求瑕顫巍巍道。他惶然四顧,幾近失明的兩眼卻看不清弟子們舉劍自刎的身影。他的心在風雪裏疏忽冷了下去,像被戳得千瘡百孔,四處透風。

“門主,你一定想從這兒走脫出去罷,天山門留不住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厭棄這個什麽都沒有的地方?但是…最後再幫我們一次吧。”遍體鱗傷的女弟子勉強倚著雲杉站起身來,灰褐的樹皮上畫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我在天山劍陣裏攔過你兩回…你不認得我,但所有天山門弟子都認得你。你是…天山門唯一的刀。”

似是有個聲音在心底裏呐喊。玉求瑕按住心口,怦怦的撞動令他心慌意亂。他知道若是再出一刀,依自己如今這副殘破模樣,恐怕會生死難明。

“我只能…出一刀。”玉求瑕在模糊的視界裏看著垂死的弟子們,心中苦痛難平,輕聲道。

“…一刀,足矣。玉戊子在此謝過您,多謝您願意留守天山門這麽多年。”那女弟子微微的笑了,把劍刃抵在喉間。

“無緣再會了,門主。”

“再見,師兄。”

他們不約而同地露出悲戚的笑容,這笑容下一刻便永遠凝結在染血的面龐上。在左不正身邊被挾俘的天山門弟子一個個拔劍自害。他們傷勢甚重,又注定逃不過左不正魔掌,竟決絕地了斷自身性命。霎時間風狂雪驟,血珠如雨飄,天山崖上流血飄丘。

玉求瑕呆呆地立了片刻,仿佛有霹靂似的劇痛直劈而下,把整顆心分成兩截。痛苦在心中宛如野蔓滋生,他怔怔地望著雪地裏模糊的血痕,忽而發現自己在栗栗顫抖。可他連一步都無法邁出,一相一味侵蝕臟腑,他的性命已如在風雨飄搖裏的微弱燈火。

左不正冷漠地微笑著,仿佛在看著遙遠社台上的鬧戲。她在看著門生一個接一個地淒然死去,天山門化作人間地獄。

北風吹急雪,玉塵遮天光,天地裏一片晦暗渾沌。玉求瑕單薄的身軀隨波逐浪似的在飄飖風雪裏漸漸被湮沒。不知覺間有液珠從眼中落下,溫溫熱熱的,不知是血是淚。

有刺客在她身後跪伏,“樓主,天階上似有人截了後路,將守著的火部、金部刺客殺滅,興許是北派永定幫的人找上門來。”

“再等片刻。”左不正依然從容氣定,凝視著目中淌血的玉求瑕,唇角勾起陰冷笑意,“連天下第一都落得這等地步,永定幫又有何可懼?”

這時忽而聽得尖嘯似的刀刃擦鞘聲。玉求瑕握住刀柄,緩緩拔刀出鞘。玉白刀寒光凜凜,仿若照徹天地。他搖搖欲倒,兩眼血紅,兩行紅痕掛在眼角,流淚似的淌著殷紅的血珠。

他終於下定決心,默念起玉女心法。頃刻間心中雜念全無,空空落落,宛如一片潔白雪原。他已隱隱發覺,他從來是個愚鈍之人,未能夠及義娘的身影,刀招對自身損傷極大。以往他哪怕出了第三刀,都有意收著幾分勁道,可每回都是渾身筋骨盡碎,元氣大損。過後更是頭腦渾噩,記不回往事。如今他毒入骨血,身子已大不如前。但如此之多的天山門弟子都甘願赴死,他也絕不能辜負他們心意。

這一刀揮出,恐怕身骨、神識皆會化為齏粉。即便活著,也同個癡癲傻兒無異。

“再見,各位。”他喃喃道。“這是玉求瑕的最後一刀,玉碎瓦全。”

一刹間,玉求瑕拔刀而出,刀刃向著左不正襲去!這一刀起勢便如天開萬竅,萬竅生風,百川納海似的融成雷霆之勢。同時肌膚皸裂,迸出血花來。刮雜雜一股驟風,蒼莽莽一片白光,恰似千竹倚斜,甲刃鏗鏘。

這是竭盡性命使出的一刀,起勢如風,動則如雷,他筋骨破裂,周身漫起點點血霧。頃刻間掀起駿波虎浪,將巍峨雄山傾倒,雪雲奔湧,排布千裏。

雖是毒發力竭時出的刀招,左不正卻也一刹間面色驟變,竟也不敢正面對上,急急往後退去。刀風卻如電掣風馳,轉瞬間將候天樓刺客刮開,刃鋒逼近時,夜叉狂嚎一聲,伸手去抵。鐵指套卻連著指頭掉了幾只,玉求瑕這拼盡氣數的一刀削下了她半只手掌。

“左樓主——”

“…退!”左不正慘白著臉,緊緊扣住手腕,臉上卻先露出陰森的笑容。“天山門三珠弟子幾近覆滅,是我們勝了,這半只手留在玉求瑕刀下也無妨。北派的人來了罷,今日暫且退還同樂寺!”

刀風劈裂了冰崖,碎冰稀稀拉拉地往雲霧彌漫的深谷裏掉。玉求瑕瞬時血流如注,白袍上血跡斑斑,他緊握著刀,身子卻如斷了線的偶人般兀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