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六十五)風雪共恓惶

王小元蹲在臥房外頭。

黧黑的夜幕降臨,院裏紛揚地飄著潔白的小雪。

他在柴房關了幾日,終於得放出來。這回倒與往常不同,每到三更半夜便有個俏麗的女孩兒捧著木食盒悄悄上門來,把空痛散敷到身上瘀腫處。女孩柔荑冰涼而嫩滑,每當觸及肌膚時總會激起王小元一身戰栗,繼而滿面羞紅。後來王小元聽說那女孩兒叫左三娘,是金府裏新來的丫鬟。她脾性好,對他和和氣氣的,卻總愛笑靨如花地圍著金少爺打轉兒,看得他心裏極不是滋味。

這時他手裏捧著只木托盤,是三娘在後廚裏忙不過來,要他捎帶去給金少爺的。盤裏放著碗棗粥,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苦澀的藥味兒嗆得王小元皺緊了鼻子。他忐忑地在石階上蹲了一會兒,這才猶豫著轉身敲了敲門扇。裏頭沒人應聲,他又等了一會兒,才畏縮地推門探了個腦袋進去。

“少爺……”

“…出去。”

房裏清清寂寂,只有張幹硬的榻板,一只冷了灰的小香爐,余下的便是滿屋如水似的月輝。王小元只聽到了冰冷的一聲,便瞧見榻上似是蜷著個陰影。金烏縮在被裏,只留了個後腦勺給他,發絲淩亂,似乎在微微發顫。

王小元將木托放在腳邊,小心地一點點挪過去,囁嚅道。“三娘…要我送的藥,我放這兒啦。”

金烏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軟枕裏,咬著牙關道。“知道了,你快…滾。”

他快難受死了。可一想到玉求瑕往日也曾受過這般難過的苦痛,心裏便頓時不是滋味。他怎能輸給那呆子,要論忍痛逞能,他倆的本事可謂半斤八兩。

可王小元非但不滾,還大膽地往榻邊躡手躡腳地走了幾步。他貓起身子,彎下腰去摸地磚的縫隙,窸窸窣窣地摸到了磚邊小小的孔洞,這是他先前偷偷鑿下的。這時他伸出兩根指頭,把地磚掀起,之前藏在下面的東西還未取走,他瞥見了那物,頓時心裏放松,輕輕舒了口氣。

但他的手還未碰到那物件,便被倏地緊緊捉住。從榻上伸來一只慘白的手,牢牢扣住了他手腕。金烏不知何時已翻身坐起,渾身都在發顫,從王小元眼前把那地磚裏的小布袋兒拿起。

布袋裏裝著只斷成兩截兒的藥師佛,還有只紮滿了針的麻布小人。那小人倒縫得別致,一只腿破了口子,露出裏頭的蘆絮,臉上劃了道刀口,身上寫著“金烏”倆字。

這不必說,定是用來咒人的。王小元見金烏從布袋裏倒出這兩個小物件,霎時嚇得滿臉蒼白。金烏翻來覆去地拈著那斷佛像與小人看,許久才譏刺似的笑道:

“你溜進我房裏,就是為了放這破玩意兒?什麽時候放的?”

王小元縮著脖子,“不…不是我放的,是…是其余人。”他沉默了一會兒,結巴道,“是……左三娘!嗯,也許是木嬸……”

金烏冷冷地道:“你以為金府裏盼著我死的還有誰?”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倒笑了起來,可惜這笑算得皮笑肉不笑,“這是什麽咒?我知道琉璃光佛消災長壽,你把佛像摔了,便是要咒我短命麽?”

王小元慌道:“不是…我只想著……”他想著要是金烏病了,平日裏便無精氣神來打罵他。這咒似乎倒是顯了靈,近幾日三娘與木嬸皆在後廚忙著熬藥,甚而騰不出手來給自家主子送湯藥。此時王小元心裏是得逞的,因為金烏看起來著實抱恙,面白如雪,嗓音愈發喑啞微弱。

“原來你也不過雞腸狗肚,還記著我的仇?”金烏道,眉宇間露出譏誚神色,輕咳了幾聲,“我告訴你,王小元。你就是個肚裏容著一包糞的合死的下仆。我生辰宴那回,誰準你送我東西來著,你那寒磣玩意兒夾在贄物裏,我看著都嫌害臊…”

看他的口一張一合,吐出愈發尖酸刻薄的字眼,王小元再難自抑,一肚子委屈化作怒火。他猛地甩開金烏的手,使勁往這可惡的腦殼上來了記頭槌。金烏被這突忽一擊撞得眼冒金星,腦袋嗡嗡作響,額角裹的絹布掉了,裂開的傷口裏淌下一道血痕。

“你個村驢生的鳥貨…王小元!”

王小元趁機往門外躥去,一溜煙跑了。余光瞥見他家這暴脾氣的主子已從床上奮袂而起,咋呼著沖到槅子前。所幸金烏腿腳不靈便,瘸著一條腿,半天沒追上。王小元早躥到二門前,回首看時,卻見金烏從正房前的石階上骨碌碌地摔了下來,狼狽地滾了一身的雪。

金烏想爬起來,卻似是打滑了般手腳垂軟,淩亂的發間露出一只幽碧的眼,惡狠狠地盯著他。王小元打了個寒戰,卻依然硬著頭皮沖他喊:“少爺,是你不好,誰讓你說我的壞話,還怪我送東西給你?我就在這兒,你來追我啊,若是追上了,我再給你打二十板子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