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三十三)塵緣容易盡(第2/4頁)

胥益垂著頭微微呼吸著,胸膛依然在微弱起伏。玉乙未見了這動靜,倏然悲喜交加,淚珠兀然墜落,使勁兒用袖口抹著眼睛。

水十九卻頗有些無奈,用靴尖輕輕蹭了蹭他,“現在能替我包紮了麽?”見玉乙未站起身來,目光依然有些困惑,他又笑道:

“我傷了一只手,不好纏細布。你從我褡褳裏把石棉花粉取出來,幫我撒一點兒在傷口上。方才為了騙過那兩個金部的人,我不得不把口子割深了點,不然血出得太少,只會教他們起疑。”

玉乙未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見血水滴答滑落,在石磚縫間匯作溪流緩緩流淌。這人果真是個瘋子,他那創口血肉模糊,險些把手掌劃了個對穿,可臉上卻毫無痛苦之色。水部的刺客果真都是騙人精,誰都被他蒙混了過去。

“……痛嗎?”玉乙未從褡褳裏取出石棉粉和細布,小心翼翼地往他掌心裏灑,將傷口裹起,輕輕打了個結,躊躇著問道。

水十九把嘴一撇,“痛啊,快痛死了。不過你以前手上是不是也被我捅過一劍,這樣便兩清啦。”

可說是兩清,玉乙未卻不這麽覺得。他爹的性命保住了,這事確得倚仗水十九。他蹲下來理了理胥益的衣衫,見他爹雙目緊闔,氣息悠長,一時間又有些手足無措。接下來該拿他爹如何是好?

刺客捂著受傷的手,在他身後悠悠道:“我勸你把他帶離並州,去個小山村裏安頓,把名姓給改了。反正如今只有出城時用得文牒,其余時候不會有官人來查你爹姓名。”

玉乙未支吾道:“可…可這處有我家祖上百年基業。何況去了別處,豈不是也會被候天樓刺客尋著?”

水十九蹙眉道:“離山驛遠一些便成,離天府愈遠愈好,過了這陣子水部也便查得不嚴了。”正說著,他忽地眉頭一擰,用另一只手揪住玉乙未,壓著嗓子道,“你小子可把人給我藏好了,半點兒尾巴都不許露出來!”

胥家在河東還有親戚,住得偏,興許把他爹送到那處便成。玉乙未左思右想,決定留封信給胥益,信上大抵說一番自己要在天山閉關幾年的謊話,要他爹不得聲張,也少擔憂自己。然後他會將胥益藏在騾車裏,連夜趕離並州這險處。

他正從褡褳中掏紙筆和墨盒,卻聽得水十九靠在石階邊淺淺嘆氣:

“…我真是栽在你手裏啦。”

“啥?”玉乙未用筆杆搔搔腦袋,對這話有些費解。

水十九凝視著他,眼裏漾滿苦意,語氣平和地道:“要是被候天樓發覺我放過了你爹,到那時沒的便是我的命。真是一件賠本買賣。”

確實如此,候天樓的嚴刑苛法玉乙未是有所耳聞的。一旦入了刑房,那便是在陰間的生死簿上寫了名姓,抽筋扒皮、淩遲烹煮亦是常事。想到此處,他不禁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既然如此,他又要如何補償水十九的好?玉乙未只覺心中雜緒紛繁,興許正是一步錯,步步錯,他在拖著水十九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你是叫胥凡,玉乙未?也對,方才你爹一個勁兒地喊你‘阿凡’。”水十九艱難地從胸口拉出名簿,皺著眉翻動著書頁,直翻到寫著玉乙未家中的那一頁,若有所思道。“嗯,那我該如何叫你呢?阿凡,凡凡,小凡……”

玉乙未大窘,他本以為水十九又會借此要挾敲詐自己一番,不想這人竟惦記起這档子事來了。於是他慌忙擺手,作噤聲手勢道:“都不用,都不用!叫我火十七便好!”

水十九從他手上奪過蘸了墨汁的筆,將名簿上他的名字劃掉,笑容愉快而天真:

“嗯,胥凡。現在我和你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

夜闌人靜,兩人駕著騾車趕往河東。胥益途中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被水十九聞了一回曼陀羅粉,便又昏睡了過去。老頭兒被他們放在車裏,用黍稷梗蓋著,混出了並州城。

到了河東的小山村裏,只見此處竹林蒼翠,清溪蜿轉。兩人尋了間無人住的茅屋,灑掃幹凈,將胥益放在此處。玉乙未把信放在老頭兒胸口,這處離河東胥家挺近,待他爹醒來看了信後便能懂得有個去處,在這兒暫且藏身一段時日。

臨走前,玉乙未跪下來給昏睡中的胥益磕了個頭,顫聲道:

“對不住,爹。是孩兒不孝,難奉椿庭。待他日歸來,我定盡老萊娛親之孝,晨昏定省之禮。”

屋外犬聲狺狺,泉流潺潺。水十九坐在翠綠竹蔭裏叼著葉片等他,見玉乙未出來,便舒著懶腰跳起,將騾子牽過來。

玉乙未坐在前室裏趕車,水十九則大搖大擺地躺在車棚裏,這人此時算得上是個傷患,連使喚起玉乙未來都仿佛多了幾分底氣。

騾車往並州山驛中趕去,玉乙未正牽著韁繩,從後頭忽地伸來一對胳膊,緊緊地摟住了他。這舉動讓玉乙未滿心震悚,險些把騾子給勒著了,車棚劇烈震顫了一下,水十九貼在他後頭笑吟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