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三十八)塵緣容易盡(第6/8頁)

如今在心裏這麽一想,他不知怎的忽而有些難受起來了,心裏像吃了只澀果兒似的酸溜溜的。他抿著嘴望了那鋼劍一眼,突然煩躁不已,索性解下來甩在雪地裏。

可沒走了幾步,胥凡又垂著頭不情願地走回來,把那柄劍重新抓在手裏。

光陰如水,轉眼間溽暑已過。天山上玉雪嶙峋,山腳下卻是白紗似的輕煙漫騰,火紅楓林鋪了十裏,草甸金黃。

這時候雖風晴氣朗,卻是天山門中武科考驗的時候,天山門門生身心皆似繃緊的弦,成日不是在武場中揮汗練劍,便是在梅林中默背心法,到山壁上練輕身功,人人皆如臨大敵。

胥凡卻逍遙自在,他這幾月來雖被玉執徐逼著晨起去武場練劍,隨著大夥兒走金罡陣,劍法卻依然學得平平,與旁人動起手來時只有被打成豬頭的份,可他對武科考試卻滿不在乎。人要是爛到了這份上,再爛一點也就頗無所謂了。

於是一到午憩時分,他便兩蹄撒歡,去梅花林裏打盹兒,偶爾從樹叢裏扒拉出自己藏的小酒,也不管長老們是否發覺,回回都喝得醺醉。

這日他一睜眼,只見天穹湛藍,梅枝疏落,身邊坐著個雪白身影。那人正默默地用鹿皮拭劍,正是玉執徐。

胥凡一翻身坐起來,他仍醉著,大著舌頭嚷道:“執…執徐。”

玉執徐仍低頭看劍,只平靜地道:“下午有考試,為何不去?”

“去不去都是一樣,為何要去?我還怕我舞劍著實難看,要把東青長老氣到了,那可是大大不妙啦。”

酒還未醒,胥凡暈乎乎地道。他學藝著實不精,武科考的心法、身法、劍法三樣皆近乎一竅不通,去了武場也只會惹長老憤懣,遭旁人恥笑,那還不若不去的好。

沉默了片刻,劍身微動,映出玉執徐略顯陰騭的兩眼。他停了拭劍的手,話語中略帶冷意。

“你這般遊手好閑的模樣,不怕給你們宗族丟了臉面?”

胥凡正迷糊地眯縫著眼看天,玉執徐這話一脫口,立時將他的醉意嚇醒了三分。他見慣了玉執徐平日裏的無風無瀾,卻未見過領班這般冷硬的模樣。

“嗯……我爹都不期待我這孽子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說我生來便不是做龍的料,只得做條蟲啦。”胥凡撓頭道,“不過他告誡我,即便是要做蟲,也只得做條益蟲,活著不害人便成。”

他想了想,又道,“我娘死得早,我家裏也沒什麽人。宗族裏有個分家,但都窮到去地裏種葵菜。爹就盼著我能在武盟裏謀個位子,可我覺得還不若做走商賺得多些。待我下了山,就去買架板車,四處走動賣些東西。咱們老家那兒晉商商幫挺大,進出一趟關內外似乎能掙不少錢。”

“我想說的是…”胥凡有些語無倫次,最後嘟囔道,“宗門對我也沒什麽期待,頂多是盼我飛黃騰達罷了。可這事兒能急得來麽?說要我實現便必定能實現麽?哪怕宗門叫我去尋仇,要我端了整個候天樓,可辦不到的事便是辦不到,何必為了他們的話而郁郁寡歡呢。還不如吃一頓好菜,大睡一頓,全丟到腦後去好啦!”

玉執徐默默地聽著。日光從冰池上散過來,映得他的臉蒼白如霜,勾勒出鋒利的棱角。良久,他道。

“是,你說得是。”

這話出口後,他忽而變得輕松了許多,仿佛一副擔子從肩頭卸下。胥凡愣愣地與他對上了眼,只見他一對黑眸轉而復靜,方才在眼中泛起的漣漪倏然不見,往日裏那個沉靜自持的玉執徐又回來了。

胥凡呆呆地道:“那啥…你不會是一直被你們宗門的人壓著要做什麽事,這才同我說方才的那些話的罷?”

“正是如此。”玉執徐淡聲道,將鹿皮折好,收回匣中。他擡頭望向漫天紛零的黃葉,有細小的葉片落在他的額上鼻尖,看著竟有幾分俏皮的意味。玉執徐長舒一口氣。

“不過如今……都該放下了。”

胥凡愣怔地望著他,沒出聲兒。這些日子裏他常與門生們廝混,聽說了玉執徐的些許事跡。有人道這人曾是北派永定幫的弟子,是名震天下的亂山刀的傳人,若沒入天山門,那玉執徐此時便該是北派裏叱詫風雲、翻雲覆雨的人物。

可一切都在四年前變得天翻地覆。一個叫左不正的黑衣女人闖進了大興的山道,出入於刀山箭雨之間,把亂山刀傳入李枯藤的脖頸血淋淋地扭下。其後永定幫式微,玉執徐沒了立錐之地,跋涉到了天山,拜入北玄長老門下。

“不報仇…也沒關系的。”鬼使神差的,胥凡說出了這話。

玉執徐轉頭,眼裏難得地現出錯愕之色,不知是驚胥凡猜中他心中所想,還是驚自己的身世竟為他人所知。

胥凡被他看得心虛,卻仍大著膽子道:“人都死了,報仇又有什麽意思?你報來我報去,冤冤相報何時了?自然,若有奸人作惡,當然要拿住他們狠狠懲罰。可若是活著只為這件事兒,那可真是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