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四十三)塵緣容易盡

滂沱暴雨間摻雜著人聲,攘攘雜雜,像在遠方鼓噪的悶雷。

但當館驛的漆木門闔上時,一切都歸於死寂,屋內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門縫裏偶爾透出一絲雪白的電光。

玉丙子將門扇按上,閉著眼微微吐氣,如此反復三四回後,她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猛地轉身,脊背緊緊抵在門頁上。

“……你是誰?”

她警覺地問道。

玉乙未正手忙腳亂地用麻繩將兩個昏死的刺客捆起,把他們身上刀劍、鏢翎統統取下,放在自己身邊。待做罷一切後,他慌忙拖著傷腿趕到板車旁,把遍體鱗傷的玉執徐扶起,急切地道:

“你先救他!”

“他又是誰?”玉丙子生疑的目光在玉執徐身上遊走。玉執徐傷得太重了,渾身血紅,似脫了層皮,面目全非,連玉丙子都看不出他樣貌。

“是……天山門的弟子。”

玉乙未艱難地把名兒咽進肚裏。他不能告訴玉丙子他倆的真實名姓,要是知道眼前這具幾近腐壞的身軀是屬於她最崇敬的師兄的,她一定會悲痛欲絕。而此時他猶疑的目光也正恰與玉執徐相接,玉執徐緩緩搖頭:他也不願讓玉丙子得知自己的身份。

女孩兒的面龐倏時煞白,她狠狠瞪了玉乙未一眼,二話不說便從小間裏抱出只沙罐,盛了水,生起火來。待水中冒泡,她便將晚飯時的元蹄扔進罐裏,燒得一碗熱湯。玉乙未見玉丙子張望,立刻會意地從木桁上取下絹巾。

她一聲不響,接過絹巾沾了滾水,用剪子剪碎玉執徐身上襤褸衣物,不留情面地把滾燙絹巾擦在玉執徐身上。這一擦拭腐肉與血便撲簌簌落下,血汙染了一地,看著可怖之極。

玉執徐低低地抽氣,血肉模糊的五官皺作一團。他受的刑比這要重,早痛慣了。玉乙未卻閉了眼不敢看,他只恨自己先前塞耳的布片扔得早,玉執徐痛苦的低喘入耳,每一聲都似是割在他心上。

他正閉著眼,忽覺衣袖被輕扯了幾下,睜眼看時,卻見玉執徐極力平抑痛苦,對他顫聲道:“若我…昏過去……就…叫醒…我。”

“為…為何?”

“來山驛時的路…我還…記得。有條……能避開人…的小徑。”玉執徐斷續地說罷這些話,便發出痛苦的悶哼聲。

“……好了。”過了許久,玉丙子在玉執徐周身敷完食肉膏散,才輕聲道。

玉乙未猶豫著睜眼,只見敷完膏藥後,玉執徐渾身似生了瘢痕般,斑斑駁駁,也瞧不出傷勢是否有好轉。他問:“這樣…便能好起來麽?”

小師妹垂著眼搖頭:“他傷得太重,尋常的祛腐生肌的法子又來不及使,我不過只能略略緩些傷勢罷了。我醫術不如家中幾位姊姊精妙,實在是…無能……為力。”

她的拳緊緊攥起,淚水漣漣。若是讓她得知此人便是玉執徐,那該不知會如何傷心。玉乙未心想,難過地湊近前去看。玉執徐眉頭緊蹙,低吟不已,身上發了一層帶血的薄汗,似已昏厥過去。

看著他昏睡的模樣,玉乙未有些不忍心叫醒,卻也無可奈何,擰頭問玉丙子道:“有什麽醒神的藥麽?我還有事兒想問他。”

玉丙子卻美目含嗔,“你叫醒他作什麽?還想折磨他麽?”

這話說得玉乙未無言氣塞,不過轉念一想,在小師妹的眼裏,他就是個對天山門弟子用盡毒刑的惡人。他連忙搖頭,“他知道出山驛的捷徑,還是讓他為我們指點為好。外頭的刺客多,我們貿然出去,定會被圍襲。”

默不作聲了一會兒,玉丙子擡頭,神情裏染上了幾分堅毅。她直視玉乙未,道:“你還未告訴我,你是何人?”

玉乙未將玉執徐扶上板車,用桐油布裹好,垂著頭躊躇了一會兒,道:“…來救你的人。”

“你是…火十七吧?我與你打過照面,”玉丙子望著他,眼裏盈著淺淡的悲傷,她揪緊了衣襟,問道。

“一個候天樓的刺客,為何要伸手救我?”

這用棉布裹著自己頭臉的刺客默然不語,蹲下身去搜那兩個昏死在地的刺客的身,從懷裏摸出只羊角煙壺,打開來看了一眼。這煙壺成色好,裏頭的煙末看著也花了大價錢,平日裏常被刺客們吸上一口提神。

玉乙未倒了些煙末出來,湊近玉執徐鼻下,讓他吸了吸。玉執徐連連嗆咳,勉強轉醒。

女孩兒見他不回話,踱步上前,卻見玉乙未耳邊血跡斑斑,驚呼道:“你的耳朵怎麽了?”

“嗯?啊……”玉乙未似是如夢方醒般,他方才沒聽見玉丙子的聲音,羞赧地撓了撓腦袋。“先前在山窟裏引燃了黑火末,耳朵沒用布片塞嚴實,可能耳鏡破了。”

他心裏則在暗暗惱恨,他引燃了黑火末,本想借此把這山驛炸了個痛快,可不想天公不作美,竟給他降了場驟雨,把火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