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四十三)塵緣容易盡(第2/2頁)

玉丙子眼神裏漪光微爍,她蹲下來靠近他,問:“我方才在問你,你是誰?”

玉乙未與她四目相接,只覺心口怦怦亂跳,如有鹿撞。他沉默片刻,道:

“…我是候天樓刺客,火十七。”

“你又在…對我撒謊。”忽然間,女孩兒如此說道。玉乙未心頭一震,驚愕地望向她,只聽得玉丙子聲音發顫,面上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你一直在騙我,你說的不是實話,對不對?每當你撒謊時,眼總會往旁瞟,你從未與我說過真話。”

玉乙未被她的模樣震懾住了。

“為何不與我說實話?你為何總來關照我?在來這兒的一路上,一直是你在暗地裏護衛我吧?既然你是候天樓刺客,又為何要救天山門的弟子?你在我身上圖什麽?”

小師妹連珠炮似的發問,她眼眶發紅,含淚欲灑。

玉乙未低著頭,沒答話。過了半晌,他站起身來,微掀窗屜。外頭暴雨傾盆,人聲隱隱約約。

“沒圖什麽。”他說,“只是…於心不安而已。”

沉默片刻,玉丙子忽而將臉一撇,將眉眼浸在陰影裏。她輕聲道:“我給你拿些藥來。你的耳鏡破了,腿上又受了傷。”

要放在平日,玉乙未心裏一定會大為感動,巴不得再同小師妹親熱些時候。可如今情勢緊急,倒容不得他多想。玉乙未點頭道:“我先出去一趟,一會兒便回來。”

話音未落,他便從火盆邊拿起撥火棍,跳出窗外。

冷雨淋了玉乙未一身,他深深地在潮濕的風裏籲氣,用手掌隔著棉布拍了拍自己的臉以振精神。他記得這附近也有個坑道口,被朽木與茂葉遮掩著,但他們不能從坑道裏溜走,那兒中途崩坍了一段,只能通火線,不能通人。他從坑道裏取回了幾包黑火末,捧在手裏,用桐油布蓋著一瘸一拐地奔回館驛中。

人聲愈來愈近,像雜亂飛舞的蠅團。玉乙未忙亂地在板車上鋪了一層棉布,又用麻繩捆了幾圈,將黑火末包固定在車下,這樣能防止黑火末受潮。一旦有情況發生,他便會棄車而逃,把這板車當作最後的炸藥。

做完一切後,他對玉丙子喝道:

“走!”

“去…去哪兒?”玉丙子方才只是看他動作,如今看起來惴惴不安,慌忙問道。

“我會帶你…”玉乙未頓了一下,眼神堅定,斬釘截鐵道,“離開候天樓。”

——

暴雨仿若天洪一般傾瀉,在淒風中飄搖。豆大的水珠在嶙峋山石上迸濺,綻開花兒,打在身上時竟隱隱生痛。遠方的火光影影綽綽,漸漸被夜色湮沒,可喊殺聲卻一浪接一浪地升起。

兩人在山野中疾奔,玉乙未拉著板車,拖著傷腿倉皇逃躥。玉丙子亦在一旁氣喘籲籲地邁腿奔跑。為了便於奔逃,她把紗裙撕去一大片,露出兩條藕白的腿,被雨水沾濕欲顯瑩亮。

可此時的玉乙未可沒有欣賞小師妹的旖旎心思。玉執徐喘著氣,在昏沌中給他們指路。他倆一路逃到坑道邊,在一片漆黑夜色裏立定不動。

“呼,呼……接下來該如何走?”玉丙子微微氣喘,手撐在膝上,以探詢的目光望向兩人。

她信了玉乙未,信了這個面目醜陋駭人,卻口口聲聲說要救他的候天樓刺客。她也在途中頻頻對玉執徐發問,想知道他是哪位天山門弟子,可玉執徐時昏時醒,除卻與她對過玉女心法的字句以證身份後,對自己的名字閉口不提。

玉執徐勉強起身,從桐油布下伸出一只殘缺的手,手指指向濃黑夜色的深處,“從這裏…出去。這裏有一道…土坡。”

這條小徑確實繞開了刺客們的耳目,從方才起他們便一路都不曾見到阻攔的刺客的身影。他們正在地勢高處,這處也許本是山人開礦處,仍殘存著個黑魆魆的、半塌的銀孔。他總算知道地下的坑道是為何而來了,坑道興許並非候天樓所建,而是用上了村人取銅銀穴時的井道。

但玉乙未拖著板車走了幾步,往玉執徐所說的方向探頭一看,卻倏然止住腳步。

眼前是一片森冷的陰黑,看不清林木的影子,仿佛都溶在黑夜的泥沼裏。寒風幽咽地吹拂,嗚嗚地在他們面前逡巡。

寒雨澆透心間,玉乙未倉皇四顧。他動了動腳,只聽得履底沙土松垮下落的聲音。

這土坡被暴雨沖刷,倒坍下去,上頭的一段還算緩,下面則陡峭十分,難以行人。若是從這兒下去,摔不死也得跌殘。

玉丙子驚道:“這兒…沒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