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六十三)痕玷白玉珪(第2/4頁)

一只只手臂從陰府裏伸上來,將他往下拖。不知覺間,又多了數只鮮血淋漓的手。

那昔日在天山崖上命喪黃泉的天山門弟子,此時也從血河中爬出,揪住他的衣衫不放。他們脖頸上開了豁口,神色淒苦:

“師兄,門主…你拋下了咱們,就這麽一走了之……”

“若是你從一開始就留在天山,是不是天山門就不會罹此大難?是不是咱們都不用死,依然能留在人世間?”

千言萬語在耳邊龐雜地響起,聽來似蚊蠅嗡嗡,又像信鼓隆隆。王小元的兩耳與心頭巨震,四肢百骸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冤魂惡鬼一擁而上,以血盆大口吞吃嚼咬著他的身軀。

王小元拼命掙紮,這些都是他的心瘴,如今幻化作妖魔來索他性命。可他卻似被壓於巨嶽下一般,分毫動彈不得。

他惶然地扭頭四望,可目之所及處除卻黑暗,什麽也沒有。

燭火躍動了一下。芯子結的燈花落進灰燼裏,綻開明艷艷的一小朵火星。

石門外風狂雪驟,風雪沿著門隙鉆入,刀片子似的割在身上。

今日亦是一個雪天,褐黑的山石巍然矗立,漸漸被蘆花似的白雪掩埋。從門隙望出去,天色慘白,雪霧鋪灑,四處潔凈卻昏沌。

火盆裏的炭火在咯吱燃燒,他裹著油鞣的狼皮,靠在火邊,手腳微暖了些。

交談的聲音低低地從身前傳來,他擡頭一看,有兩人正在他面前竊竊私語。

玉東青懷抱龍紋劍,正襟端坐著,緩緩捋著胡須,嘴邊噙著笑意。而義娘則將臉湊近東青長老,一面用漆黑澄凈的眸子時不時地瞟著他,一面笑咯咯地竊語。他只聽到其間的只言片語。

“小元他…雖腦瓜子有些笨……卻很用功。”

“如今……學到幾式了?起勢…未學完麽?”

玉求瑕見他自熟睡中醒來,便放開了聲,摸著他腦袋笑盈盈地道:“還在起勢,不過我已打定主意,過幾日就教他第一式,完璧無瑕。”

東青長老附身湊上前,看著王小元睡眼惺忪的模樣,哈哈大笑,胡須亂抖:“瞧這呆瓜崽子成日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真能學得會麽?”

王小元眨了眨眼,不服氣地點頭:“能。”

“勤能補拙。小元雖非天資聰穎之輩,卻肯下苦功,一定能學得成。”玉求瑕又笑呵呵地摩挲著他的頭。

玉東青了然一笑,閉眼沉吟片刻,忽地問道:“小呆子,我問你,這第一刀應作何解?”

這老頭兒看來要考自己學問,所幸義娘曾教過他口訣。王小元當即答道:“為而不爭,和光同塵。”

“第二刀又如何?”

王小元想了想,總算從腦袋的旮旯裏拎出那道他背了數十遍的句子。“因究返本……天道承負。”

玉東青仍不願放過他,笑呵呵地逼問道:“第三刀呢?”

“長老,您放過他罷。”玉求瑕嗔怪地看了一眼東青長老,道,“我不願授他以第三刀,要是學會了,他可不得每回都把自己弄得筋骨斷裂,再慟哭流涕地嚎上半月?”

東青長老微笑:“我看他倒是個好苗子,若不讓他學,玉白刀可後繼無人了。”說著便從懷中掏出只撥浪鼓,在他面前哄孫兒似的逗弄,擠眉弄眼地扮鬼臉,嚷道,“喂,小呆子,你願不願學第三刀?”

王小元搖頭晃腦地避著他,囁嚅道:“義娘教我,我就學。你教我…就不學!”

“唉呀,那我可教不得你啦,得要你義娘騙你學才成。”玉東青拿胡須撓著他的脖子,嘿嘿直笑道,“你還未說那第三刀作何解呢,來,說給東青爺爺聽聽!”

被玉東青的胡須撓得著實發癢,王小元抖得如篩糠一般。他哆嗦著把自己裹進狼皮裏,只露出一個腦袋,磕磕巴巴地道:

“我…我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了?”玉東青撇著嘴,嫌棄地望著他。這長老同個老頑童似的,總愛在不習刀的日子裏與他玩鬧。

王小元最怕被人拿嫌惡的眼光瞧著,當即努力地轉起腦袋瓜,半晌才吐出幾個字兒:

“第三刀…玉碎瓦全,心訣是……”

玉東青與玉求瑕都在微笑著側耳傾聽他的話語。他們三人圍坐在火盆邊,炭火咯吱作響,將他們的身影在巖壁上畫得老長。不知怎的,王小元只覺義娘與長老的身影有些虛渺,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團霧氣。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道:

“我因無我…故能成我。”

東青長老卻似對他這答案不甚滿意,蹙著眉頭問道:“‘無我’?你覺得要練成玉白刀第三刀,是要身至無我之境麽?”

“嗯…對。義娘是這麽說的,書冊上也是這般寫著的。”

“那你可知為何要‘無我’?”東青長老又問,“你義娘說的便都是真話麽?書冊上寫的事你也非得全信不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