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三)佛面夜叉心

要殺死一只猛獸,就需要一個饑餓的狼群。

武立天的功夫很好,不僅有副武家內功打下的深厚底子,在同輩人中算得是佼佼者,還從苗寨寨方寶處習得了星速神通的避水槍,可說難覓敵手。

可要徹底扼住他的咽喉,只需亂其心神,還有……足夠多的候天樓刺客。

顏九變回想起那被濺滿鮮血的內室,武立天神色悲慟而恍惚,抱著紅霜血糊糊的頭顱垂首跪坐。那時的他已再不是一頭猛獸,而是在口中發出了被拔去獠牙利爪的哀鳴。

一轉眼間,這些念頭煙消雲散。因為他一出神,武盟盟主就伸出劍鞘打他的腿,喝道:“別分神!下一式得看好了!”

此時的顏九變正站在樓台上,愣呆呆地拎著鐵劍。

自那日他提出要習得鈞天劍法後,日子便變得枯燥乏味起來。武無功每日寅時就揪他起來練劍,那時天色仍一片漆黑,月頭蒙蒙發亮。顏九變一裝病,武無功雖會心疼地噓寒問暖,可沒過一刻鐘便又攆著他繼續學劍。

練了一會劍,武無功便叫他下樓台來,與自己坐在一起,在東門樓上吃茶。烈日炎炎之下,他們幾人坐在深挑檐下避暑,顏九變被蒸騰暑氣烤得沒了氣兒,凝望著杯底的碎茶發呆。武無功呵呵地擡手,指向對面坐著的鶴發仙顏的老頭兒,道:“這是太清劍聞人劍,劍法最是清奇飄逸,能糾你劍勢中沉墜之處。”

顏九變喏喏地點頭,癱在圈椅裏作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他累得渾身骨頭要散了架,可不想再多個師父。

武無功對他那日提出要學劍一事十分欣喜,武立天不願習劍,鈞天劍後繼無人。如今顏九變自個兒站出來說想學劍,盟主恨不得一日夜便將劍法要訣全塞他腦殼裏。

光是教還不夠,武無功還日日引薦他給諸多名俠,要各流江湖之人給他指點功法,指正劍法中偏倚之處。可憐顏九變著實不是塊學劍的料,當初在候天樓時曾和金五學了些皮毛,平日裏殺人又常用天蠶線,學起劍來可謂是邯鄲學步,鬧了不少笑話。

第二日,武無功又在習劍之後帶他來吃茶,向他介紹來客—— 一個寬袖絹衫子、兩髭飄飄的油滑男人:“這是豐元府峣柳典史,吞日幫趙嶺,他們幫派的功法淳厚,正能補足你內功中偏頗。”

顏九變面不改色地點頭。

第三日,武無功為他介紹來人:“這是七星祖後十三代高虛天門下的張權,他雖是小輩,可劍法機敏多變,能補你身上僵直之處。”

顏九變面無表情地點頭。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每日皆有各種各樣的江湖中人前來。武無功笑面盈盈地向他介紹各人名號,把從他那兒聽來的胡編亂謅的金烏的悲慘之事向眾人敘說一通,賺足眼淚後又向他們討教武學精義,顏九變被逼無奈,裝作好學的模樣向眾人求教了一番。

雖說他並無如金五那般的驚世之才,可經武無功一番悉心教導,再加上各路名家指點,哪怕是窩裏的雞都該被教成枝上鳳凰。顏九變又早有武學底子,這些日子習練之下竟也入了鈞天劍第三重。

第七日,武無功又將他帶來東門樓上,這日雖艷陽高照,可卻夏風習習,燥熱之氣大減。

樓上勾闌處佇立著一個倩影,那身影陡一入眼,顏九變便心裏似挨了一記悶錘,驟然失色。

那人身著白紗直裙,雲邊霞帶,頭戴一頂紗笠,白紗遮掩了面容。可微風一蕩,便能瞥見她的冰肌雪膚、光潔面龐。那是個容姿秾麗的女人,美得動魄驚心。

武無功在此人面前忽地有些拘謹。他做了大半輩子的武盟盟主,卻在這女人面前拘束得仿若孩童。他磕絆地向顏九變道:

“這…這位是天山門玉白刀客,玉求瑕。”

顏九變渾身似被凍住了一般,只聽得武無功在耳邊絮絮叨叨地道:“我本覺得該請不動她,因為我忝列於江湖榜中,只算得上第五,再往上的大人物便請不來啦。怎知玉白刀客聽聞你要習劍一事,竟肯屈尊來指點你一番。”

男人拍了拍他的臂膀,顏九變則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武無功大笑著道:

“雖說刀與劍有別,可若能得天下第一指點,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你就在這兒與玉白刀客清談,伯伯我先往樓下去了,不打擾你倆。”

說著,又對玉白刀客抱拳道,“玉大俠,這是我侄兒金烏。他出身自寧遠侯府,雖體弱多病,卻天資聰穎,我將他視若己出。您若是有心,幫忙提點他一番。”

玉白刀客微微點頭。武無功見她有相助之意,便欣喜地起身,步履微顫地從木梯躍下,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烈日杲杲間,那依靠在闌幹上的人影仿佛愈發朦朧。顏九變與那人相對無言,汗出如漿,待一切都沒了動靜,他才對著那雪白身影瑟索著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