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十三)罔聖羅刹相

相知劍乃是軟劍,略一使力,刃身便如海波彎折。這劍最適合用來對付重甲,劍法又飄忽無聲,使來暗殺最合適不過。

一劍揮出時連一絲破空聲也無,頃刻間便劃到眼前。相知劍素來有春風細雨之說,這說的不但是其刀勢綿軟、勁道柔和,還在於其無聲無息,能將人悄然置於死地。

刀劍相交數回,攻勢每一回皆比上一回猛烈。金烏猛地用天雨鐵刀格住那軟劍,誰知那劍竟似韌極,錢仙兒險詐一笑,壓著劍身,把劍尖緩緩探向他,眼看著就要刺進他脖頸中!

劍光冷冽,錢仙兒亦目光陰冷。兩人緩緩地挪著步子,每一步都似是死死楔入地裏。他倆較著勁兒,轉了小半圈後,錢仙兒對金烏細聲細氣道:“……我信你。”

羅刹鬼額上滲出些微冷汗,勉強笑道:“信我什麽?”

“我信你真是寧遠侯府的那位金烏公子,因為小元曾同我說過你的事。”錢仙兒悠然地低聲道,滿意地看見金烏碧瞳驟縮,持刀的手略抖了半分。他陰冷一笑:

“但是其余人不會信,你今日即便是死,也是作為黑衣羅刹而死!”

話音落畢,相知劍便如蛇信般探出。金烏跛了一邊的腿,閃避時不大靈便,轉瞬間衣衫上便有數道裂口綻開。在座之人見此劍法,不由得嘖嘖稱嘆。

紅燭夫人將蔻丹交疊,饒有興味地望著兩人,道,“唉呀,這相知劍倒同錢老鬼的有些不同。人常言子承父業,可錢小鬼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呐。”

這話落進錢仙兒耳裏,讓錢仙兒心裏快活了幾分。他心想,什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錢老鬼是常去醉春園的孤老嫖客,他又不知是從哪個花娘肚子裏滾出來的。那私娼本想用附子將他毒死於腹中,不想卻把畸模怪樣的他生了下來。

這十年間,錢仙兒只嘗過炎涼世道,未嘗有過爹娘疼愛。這劍法也是錢老鬼死後,他從錢家祖墳裏刨出的劍譜上學來的。既是無人教導,便學得同世家大不一樣,也是理所當然。

“看劍!”

見兩人僵持不下,錢仙兒忽地將雙目一瞪,高聲喝道。可他非但不出劍,還突忽伸足一頂,一腳狠狠踹向金烏。金烏猛退一步,錢仙兒便如餓虎般撲上,仿佛要將他直直壓進地裏。

羅刹的手在抖,仿佛無甚力氣。錢仙兒眼尖,瞥見他袖口裏藏著滲血的細布,一層層裹著手腕,便譏笑道,“你方才放了一番大話,如今卻連小的也抵敵不過麽?”

話音未落,金烏便冷冷地瞥他一眼,忽而猛出一刀。這一刀勢若雷霆,洶若洪流,狂風驟雨似的砸在相知劍上。錢仙兒只聽得嗡鳴大作,繼而手中一松,又見眼前寒光閃閃,鋼片化作齏粉,似雨紛零。再往手裏一看,卻驚見相知劍鋒刃盡皆破裂,只剩一只禿護手。

黑衣羅刹竟一刀劈裂了他的劍!

霎時間,眾人屏住呼吸,錢仙兒背上也冷汗直流。可驚惶不過一瞬之事,這面相奸猾的禿瓢腦袋轉眼間便又換上一副鎮定之色。他旋身退開一步,依然未松開握柄。

奇的是,那本應飛濺四散的鋼片卻凝滯於半空裏,仔細一瞧,能發覺有細線交織於空,展開一張大網,在熹微日光裏幽微發亮。

錢仙兒一擺握柄,細線竟隨著他的舉動向金烏收攏,蛛網似的將他囚困在中央。金烏瞥了一眼,頓時便認出那是顏九變的天蠶線,他做了好一陣子的奪衣鬼的接應人,早對這人操線的手段熟稔於心。

惡人溝如今果真與候天樓相勾結,同流合汙。金烏再一望高坐一旁的顏九變,只見他在武無功身邊垂著腦袋,交疊的手指在微微顫動,指上套著的每一只鐵戒上都纏著常人難辨的天蠶線,在半空裏織羅成巨網。

錢仙兒擺出一副咍笑模樣,道:“羅刹兄,小的這就來取您的性命!”

天蠶線粘連著相知劍的破片,恰如狂風席卷,一齊向金烏襲來。銀線微光爍亮,像重重蛛網圍著兩人。

黑衣羅刹卻只是輕巧地將手腕一旋,使了個剪腕花,便用劍刃將天蠶線齊齊絞住。

兩人的身影往彼此逼近,羅刹鬼先一步跨到錢仙兒面前,壓著嗓子道,“四五年前,我和你爹交過手。”

錢仙兒面色一變,咬牙切齒道:“我沒有爹!”

“是啊,你確實沒了爹。”羅刹鬼道,“錢老鬼是我殺的。他的相知劍比你的更精妙,大開大闔的掃劍都瞧不清他動作。要論你的長處……”

羅刹森然一笑,“也就是氣力要比一個嫖久了陽氣虛虧的老爺子大罷了。”

刹那間,鋒刃挾著天蠶線一齊舞動。金烏一記扣步雲掃,將銀線絞在狼頭刀刃上,揮擊時將千百銀線牽動,勢如翻江倒海,又似出水蛟龍。他猛地一躍,一腳踢在錢仙兒腰腹處,直把他踹入天蠶線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