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三十一)死當從此別(第2/3頁)

奪衣鬼望著羅刹,輕聲道:“而且,如果我是惡人的話,你一定會把我記得更長久一些,會一直放在心底。”

金烏望著他,只覺他倆臉上淌下的血水融在一處,滾燙仿若烈焰燒灼。顏九變從地裏拔出短匕,抓住了他的手,緩緩擡起,將他五指掰開,把那匕首塞進他手心裏。奪衣鬼手上使了勁兒,匕柄上的粗糙花紋印在手心裏,熱辣辣地發疼。

羅刹心裏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顫聲道:“你要做什麽,水九?”

他的一顆心不由得緊繃起來,生怕顏九變要用這短匕刺穿他的心口,假作黑衣羅刹自盡之態,再好鳩占鵲巢,從此冒用他的名頭活下去。

不等金烏掙紮,顏九變便緊抓著金烏手腕,將那短匕舉高。匕尖寒光爍動,刀鋒冷冽而殘忍。金烏傷重難支,輕顫著竟無法掙開。羅刹咬牙切齒,提膝頂在顏九變胸腹處,可顏九變只是身軀重重一頓,並未被推開。

“讓開,水九!”金烏吼道,“別攔著我殺左不正,讓我出去!”

奪衣鬼死死按著金烏,微笑道:“不,要出去的是我,是冒用你名字的我。”

在激烈廝鬥間,金烏拼命掙抗,身上鮮血直流。拳腳相對了片刻,他倆正恰四目相接,金烏望進顏九變的兩眼裏,不由得略略怔神。不知怎的,他竟從這位昔日的同僚、如今的仇敵眼裏看出了悲戚之色。顏九變的目光滄涼如水,看似寧靜無瀾,卻暗蘊著狂濤駭浪。

在目光相觸的那一刻,金烏渾身一陣,如煙往事倏然從腦海裏浮現而出。

他想起五年前的中州,風雨淒淒中,奪衣鬼與羅刹站在燈火昏黃的屜院裏兩拳相碰的那個如墨黑夜。

想起他仍在候天樓的同樂寺時,坐在銀杏樹頂啃山楂果,將籽兒落了樹下的顏九變滿頭。顏九變大為光火,滿臉惱紅,搖著樹要攆他下來。

還想起他倆在八角亭裏歇腳的時日。那時他方才接了聲聞令九死一生地回來,渾身是傷,也同如今一般動彈不得,顏九變便日日給他換纏裹傷口的細布,替他熬苦得難以下咽的湯藥,坐在他身邊得意洋洋地念素女經與洞玄子,教他稀奇古怪的房中術。

他倆曾在血風肉雨裏穿梭前行,將對方從屍堆裏伸手拉出。金烏想起那時緊攥著顏九變的手的光景,那只手上淌滿滑膩鮮血,在冰涼屍堆裏顯得格外溫熱,拉著時微微地震顫著,緊繃著回握著他,不敢放松分毫。

如今他二人也正是兩手緊攥。顏九變緊握著他持匕首的右手,鐵鉗似的無法撼動分毫。

過往種種煙消雲散。不知何時,他們已從當初的言笑晏晏化作了如今的深仇積恨。

羅刹閉上了眼,他在等顏九變將短匕刺入他的心口。

但劇痛感遲遲未來,反而是有溫熱的液滴先落在了臉上,一滴又一點,滑過了面頰,落進了鬢發間。

金烏怔怔地睜眼,只見在一片昏暗裏,顏九變的面龐被焰光映得如血通紅。他閉著眼,緊攥著金烏持匕的手。匕尖停在他頰邊,一點點地挪動著,直到在他眼下劃出一道深痕。

他在臉上刻出了與羅刹鬼唯一不同的那一道刀疤。

顏九變睜眼,眼裏一片淒涼。他放下匕首,抹了一把流滿鮮血的側臉,從地裏抓了些塵灰抹在傷口上,自嘲地道:

“現在,沒有人能分清我們了。”

奪衣鬼松了金烏的手,將匕首收入鞘裏,系在腰邊。他在一旁的焦灰裏拖出一位候天樓刺客的屍首,將其上的黑綢戎衣扒下,套在身上,又拾起了落在一旁的天雨鐵刀。

此時的他身著刺客夜行衣,除卻一對悵惘的眼,儼然是黑衣羅刹的模樣。

金烏倏然明白了他要做何事,心頭不由得大震,呆怔地望著他的動作。

還沒捉住顏九變的衣角,顏九變卻先靠到他身旁來了,還從他懷裏摸出一只玉蘭白的小藥瓶,從裏頭倒出一枚扁而圓的果豆子。那果實上有著絲縷紅線,鮮紅如血,正是劇毒的血苦實。吃了能教奄奄一息之人振奮精神,甚而能起身殺敵,可惜毒勢太盛,多半會教服食者丟了性命。

顏九變看著那血苦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帶著這玩意兒。三小姐給你用了一回後,你就使上了癮。若不是吃了這毒豆子,你又怎能支撐到如今?”

“金五,我再給你喂一顆。”顏九變說著,往金烏口裏塞了一枚血苦實,狡猾地笑道。“至於你過後幾時死,我便管不著啦。反正我先下去一步,在陰府裏等著絆你一跤好了。”

說罷這話,奪衣鬼便一瘸一拐地起身,向那被候天樓刺客環伺著的出口挨去。

金烏掙紮著道,“別…別去……”

這奪衣鬼想扮作他的模樣,引開外頭的候天樓刺客!可金烏卻十分清楚,若是踏出這焦墟一步,便會被數十枚泛著寒芒的利刃洞穿身軀,斷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