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三十七)昔去雪如花(第2/3頁)

“你還認得我麽?”人影道。他望見了一對蒼碧的瞳仁,目光如翠波瀲灩,難得地有些柔和。那人影靜靜地望著他,低聲地喚他的名字。“王小元。”

霎時間,淚水如泉般奔湧而出。他望著那曾教他日思夜想的面容,泣不成聲。恍然間,頭腦中的迷瘴煙消雲散。他想起了這張臉孔,他曾翻翻覆覆地用刀在天山崖的雪地裏畫了百來回。

金烏坐在他身邊,凝望著他。

火光搖曳,在地上投下虛如夢幻的影子。

兩人坐在這熱烈卻有些清寂的篝火邊,相顧無言。在那一刹,天山門的玉白刀客煙消雲散,他又變回了那個往日裏惴惴不安的小少年。

此處既非漫天飛雪的天山,也不是群峰連綿的南海頂天大山,是夢又非幻。

淚珠順著頰邊滾落,王小元淚流滿面,卻又抑止不住地在笑。許久,他才嘶啞著開口:

“…少……爺。”

倏然間,那本應支離破碎的過往如今終於被他一片片拾起、拼合。他認出了眼前的人影,也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我是在做夢麽?”他幾乎是懇求一般地發問,用目光描摹著那人的眉眼,伸手想捉住一縷影子,卻發覺那身影如黑煙般從指縫間絲絲縷縷地冒走了。“…少爺?”

“如果這不是夢,你也不會見著我。”金烏支著臉,狡黠地對他道。

王小元怔了一怔,破涕為笑。兩人在靜謐的夜幕下相視而笑,粲然星光灑下來,他們眼裏也似落進了星子般的發亮。

“五年…僅僅過了五年……”王小元垂下腦袋,把臉用力地埋在掌心裏。“我就把你…忘得一幹二凈了。”

“有什麽關系?”金烏說,“現在你總算想起來一個你十分嫌惡的老東家了。”

風兒拂過榕葉,梭梭的聲響和著蟲鳴,分外的喧鬧,心也是喧雜的,從方才起便一刻不住地怦怦亂撞。他心裏有些悔意,卻也辨不清其間復雜心緒。

於是他如若蒙了天恩般,緊切又心焦地將這數年來他所歷的一切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向金烏托出。那人影默默地聽著。

恍然間,他覺得自己仿若回到了昔時,他向金烏說起那些流傳於街頭巷尾的俠義故事的光景。只是這一回,他說起時並非眉飛色舞,而是淚如泉滴,說到後來,泣不成聲。

“可是…會不會已經太晚了?”末了,王小元遲疑著問,“會不會你已不在人世,我這些年歲都是徒勞?”

他心裏湧起些微的絕望,兩眼緊緊地盯著金烏。

良久,金烏仰頭,望向黛青的天幕,道:

“我會等你的。”

“一日等不到,便等到第二日。春來時等不到,便等到冬去。王小元,我就當你是個腿腳極慢的蠢材王八,我從一數到十萬,你總該會來了罷?”

一股莫大的悲慟湧上心頭,王小元用力用衫袖抹了抹眼,一句一噎:“那可…說不準。因為我…太慢了。光是像你當初說的那般…入天山門、學刀法,就已經用了五年。”

“說慢倒也不慢。”金烏道,“但是我約莫已經數完十萬個數了。”

“那該…如何是好?”

“是啊,該怎麽辦呢?那便只好再數一回十萬個數了,數完一回還未來,那便數第二回 、第三回…第成千上百回。總有一回你會來的罷。”

金烏望著星河燦爛的天際,眼裏映著爛漫天光,嘴角似是有些隱約的笑意。“畢竟我不像你。”

“才不愛許諾,也絕不會食言。”

玉求瑕猛然睜開了眼。

崖洞外狂風大作,天地間仿佛有萬千猛獸洶湧狂嗥。冰屑子打進石縫間,叮叮當當地作響。他坐起身來,巖窟裏十分涼凍,鐵盆裏還有些余燼,微微溫著,灰裏有些血一般的火絲。

翌日,他下了山。

一群白衣弟子聚在山門邊,一個個地坐進騾車裏。這回他將紗笠捆在背後,久違地露出面容。這日正是下山采買祭酒的日子,他混進弟子們的行列裏,無人認得他就是玉白刀客玉求瑕,只當他是新來的門徒,瞧著面生。

弟子們一路嘰嘰喳喳,談天說地,扯些當下世間最受人尊崇的大俠名諱,其中不免帶上他的名號。論及北派、南派,談遍武盟、散流,津津有味地細數第三刀威震天下的傳說。

他也默默地聽,旋即付之一笑,他不愛出第三刀,每回出時都是遇上勁敵。往代玉白刀客深居山間,獨他一個愛偷往外跑,尋上門來的仇家也多。第三刀出罷便筋骨盡裂,渾身癱軟得如同爛泥,他總要托東青長老將自己帶回門中。

顛簸的板車上,玉求瑕一面聽他們漫無邊際地談天,一面把刀上的玉佩攥進手裏。正東聊西扯的小輩們絕不會知道,他們口裏所尊崇的那位玉白刀客正想著將玉佩撇下,從此去做個閑雲野鶴般的閑散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