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赤巖湖中誕生的魔靈沒有名字,但為了讓自己和玄水河這一帶中那些同樣也沒有名字的低級魍魎區分開,他一般稱呼自己為“炎”。
他活了近千年,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偶爾見到的活人也很快會變成死人。
赤巖湖中遍地死屍,連他也算不得活人,雖然能用控屍術控制著那些死屍與活人無二,能蹦能跳能思考,到只要一靠近,那身死氣根本臭不可聞。
因為很少能見到活物,他對偶爾能看到的活物也格外寬容,縱使醜陋如那八爪怪物,但因為是個活物,他也縱容它每日吸食他的鮮血,短短百年就長成了赤巖湖上兇名遠揚的守衛者。
千年來有多少人妄圖從這裏闖出去就有多少人在這裏化成白骨,偶爾有那麽一兩個真的能成功的才是他眼中真正的“活人”。
雁危行便是那些為數不多的“活人”中的一個。
在這次之前,名為“炎”的魔靈總共見過他兩次,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見到他時,眼前的人尚且弱小,傷痕累累的從那木橋之上闖了過來,分明半分靈力也無,但是硬拼著莽勁硬生生的斬掉了他那寵物的一只觸手。
他許多年未曾遇見過能傷到自己那八爪寵物的修士了,難得好奇的浮出水面看了一眼。
當時半條命都快沒了的少年半跪在岸邊,聽見動靜便擡頭看了他一眼,那兇狠又冷漠的眼神比他這個魔物更像是一個魔,讓他至今都記憶猶新。
那時候他覺得這少年像是個修魔的好料子,於是便直接開口請人留下修魔。
少年的眼神平靜且冷漠,面對著它這個動動手就能讓現在的他死無葬身之地的魔靈,連一絲懼怕也無,只平靜地吐出了四個字:“除非我死。”
他難得見到活人,還是一個能闖過赤巖湖,甚至還很有可能直接闖出去的活人。
他當然不舍得殺他。
但放這麽好的魔修苗子出去,他又覺得可惜。
於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取出了一個死去魔修的魔丹放在他面前讓他選擇。
要麽被他強行留下來修魔,要麽吞下魔丹再離開魔族。
凡人或修士吞下魔丹,魔丹中蘊含的魔氣與己身相克又無法排出,便會直接化成魔毒。
這魔毒熬不過的便當場暴斃,熬得過的每月受上一次魔毒沖蕩靈脈之苦,日積月累的侵蝕身體和理智,遲早還是入魔。
炎覺得若他是那少年的話,優劣如此明顯的兩條路擺在他面前,他指定選擇修魔。
這是聰明人的選擇。
但這少年果然不負於“除非我死”那四個字,他冷笑一聲,看也沒看的就吞了魔丹。
他覺得很可惜。
那少年傷城這樣,怕是熬不過魔毒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年居然沒死,非但沒死,還活著走出了這裏。
從那之後,他對那少年一分的興趣也變成了十分。
他還記得他體內的魔毒,他不覺得那少年能熬得過魔毒侵蝕,於是他便等著少年重新回到魔族。
這一等便等了一百余年。
他第二次見到雁危行,依舊是在這裏,他等來的不是魔修雁危行,而是……
殺盡了魔族大半高階魔修以殺登位強行證道的魔尊。
彼時他就躲在赤巖湖下,親眼見證了一場屠殺
他記憶中的少年穿著玄色大氅,身形高大,壓的那身大氅烏雲般地沉。
他一人將千百魔修逼入了玄水河岸,逼的他們無路可去,提劍輕描淡寫的收割著一條條性命,似乎殺魔也不比切菜難上多少。
萬千魔修追隨他而來,卻都遠遠地跪在屬於他的戰場之外,沒有他的命令,甚至不敢越過他追殺“叛軍”,只沉默地看著屬於那人一人的屠殺。
那一夜,鮮血染紅了玄水河岸,自那之後半個月,玄水河上血氣不散。
他將那些血鋪成了一天通往魔尊寶座的路,他一路走過去,再也無人敢擡頭。
他殺盡最後一人時,若有所覺般地擡頭往赤巖湖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殺了這麽多人,那一眼卻沒有絲毫殺意,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甚至透露著疲憊般地厭倦。
百余年前的炎覺得赤巖湖岸那少年兇狠又冷漠的一眼像魔,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這死水般的眼神更像魔。
後來新任的魔尊踏著遍地血色親自找到了他,問他這個只會操控死人的家夥,可否有辦法讓一個亡者回到人世間。
他這個只會玩弄死亡的人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哈哈大笑道,陛下若是有那個人的屍體,他倒是可以讓屍體看起來像個活人。
那時,這位以殺登位的魔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幽冷到讓魔靈都忍不住戰栗。
但是他想,一個死人該怎麽活著回到人世間呢?
直到今天,他在他們魔尊大人身旁看到一個女修,那人身上有著死過一次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