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建昭二年正月初六, 今上開筆,得同心柑橘,命內侍送賞賜果品與中書令府與皇後鄭氏,取同心白首之意, 另賜東宮皇太弟房四寶、綢緞百匹, 以示天家兄友弟恭。

正月十五日晨卯時一刻, 天子袞冕禦殿, 受文武百官等叩拜,為皇後行奉迎之禮。

宮裏令司儀女官送來了皇後的冊封所用的首飾和祎衣, 尚服和幾位女官為聖上的鄭皇後卸掉那些未婚女子的裝扮,雲鬢高挽,淺勻胭脂, 替她戴上十二樹花釵與兩博鬢,美人舉動之間步搖輕顫,一顰一笑,皆是炫人心神。

鄭玉磬戴九龍四鳳珠翠冠,身上著深青色祎衣,繡五彩翟紋,蕭明稷的意思是本來就是娶元後過門, 該是十分莊重,完全沒有吝嗇一點該用的材料,她腰束玉帶, 掛上天子所贈予的白玉腰環, 袖口與領口飾以正紅朱色, 而鳳履以金箔做底,翹頭紋飾做成鳳凰,口中銜了明珠, 一步一動。

皇帝本來是個節儉的人,但他有心壓過自己的父親一頭,這場帝後大婚辦得鋪張至極,鄭玉磬勸了他幾回,見蕭明稷心意已決,就也不再管他了。

誰都希望自己的婚事辦得風光體面,他是第一次成婚,又是想樣樣都在她面前做到最好,自然爭強好勝的心思更厲害些。

中書令府外面早有儀仗等候,綿延數十裏,單等皇後拜別鄭公夫婦,就可以啟程入宮。

枕珠重新換上了女官的衣物小心翼翼攙扶著皇後起身,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陪鄭玉磬入宮,但是心境卻有所不同,鄭貴妃入宮的時候是對自己與孩子前途未知的擔憂與害怕,不甘心被先帝鎖入牢籠,但是如今的娘子卻滿是平靜,面上甚至含了淺淡笑意。

那華服盛裝、儀態雍容的美人坐在清亮如水的銅鏡面前,似乎也有同樣的感慨。

“這一回再入宮,大約也只有到死才能出來了,”鄭玉磬輕輕嘆了一聲,原來過了近十年的時光,她的命運終究還是要和蕭明稷連接到一起,她靜靜道:“吉時該到了,咱們起駕吧。”

內侍宣讀旨意,那華美動人的頌詞正是出自門下省秦侍中之手,皇後聽了旨意起身謝恩,女官們引著鄭皇後往外去。

鄭公夫婦已經在外等候,見鄭玉磬盈盈一拜,也不敢全受,連忙請皇後榮起,雖然兩回都做了這位皇後的親眷,但鄭公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瞧見這禍亂兩朝六宮的美人身著後服祎衣,雍容行禮。

她看得出已經過了雙十年華,但是依舊美得動人心魄,不同於適婚年齡女子的青澀懵懂,新任的皇後已經深諳夫妻相處之道,聖上六宮虛置,這樣的恩寵,叫夫婦兩人不知道該多囑咐些什麽才好。

虞夫人就按照自己女兒孫女出嫁時那樣叮囑了幾句,而後恭送皇後鸞駕入宮。

帝後大婚無疑是國家的一件大喜事,聖上下令赦關中三年賦稅,以慶賀天子新婚,也顯示對這位新皇後的重視。

甚至也更改了一些立後的流程,來顯示對這位新後的格外恩寵。

往常皇後會入立政殿等待天子駕臨,合房共度良宵,但是聖人卻特此下旨意,令封後在宣政殿舉行,五品以上官員及各族在長安的酋長可汗都能瞻仰帝後聖容。

蕭明稷在宮中等候皇後鳳駕,宮殿巍峨,樓閣玉宇,鄭玉磬所過之處,都以紅錦鋪地,宮奴叩拜,遠處的君主龍章鳳姿,含笑注視著越來越近的她。

鄭玉磬步行到玉階之下,正欲按照女官指引對皇帝行禮,那原本端坐於上的天子忽然起身,不顧滿殿嘩然,親自步下玉階,攙扶鄭玉磬起身,朗聲道:“皇後與朕一體同尊,不必行大禮,合該共受萬民朝拜。”

他攥緊了她纖細修長的手,一步一步向大殿至高處走去,本來皇後到前朝就有些離譜,但皇帝做下的離譜事已經太多太多了,以至於即便是將皇後入宮受封改到了朝堂上,也一樣無人敢置喙。

鄭玉磬被他挽住手,心跳得格外厲害,她雖然不是沒有過受封的經驗,但是那也是在後宮裏面,像是面對這麽多人對自己山呼萬歲還是頭一回。

蕭明稷大約是存心如此,並沒有讓她坐到一側,而是直接讓鄭玉磬坐在自己的身旁,那寬大的龍椅足以容納兩人,但是卻從未真正容納過兩個人共坐,臣子們縱然震驚,但也嘗過皇帝的雷霆手段與喜怒無常,一時間沒有人敢說些什麽。

秦君宜站在文臣之列,見到皇帝貌若無人,不顧旁人眼光地牽起鄭玉磬的手,多少有些愕然,但旋即又與旁人一並恢復了平靜。

皇帝那不顧世俗的瘋狂執念與無上權力都不是他所能比擬的,自己這樣的性子與病弱的身子,就怎麽也爭不過天子。

“音音怎麽了,是不高興,還是起得太早,又穿這一身祎衣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