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布丁

羅伯特最終還是在裏斯本住了下來,他並沒有住進不列顛大使館裏,而是搬進了王宮附近一座前後都有花園的優雅意大利式住宅,在他下榻於此期間,一切花銷全由慷慨的太子妃殿下解囊。值得注意的是,這座房子的上一位住客還是太子妃的那位意大利侍衛,他在被安排離開王宮之後的起初一段時間裏曾經暫時住在這裏,至於他之後去了哪裏,恐怕就要成為一個永遠的謎團了。

經歷了數次秘密會談,布拉幹薩公爵和伊麗莎白太子妃終於達成了初步協議:當若昂三世駕崩之後,無論是若昂·曼努埃爾王太子還是伊麗莎白太子妃腹中的孩子繼位,抑或是王太子駕崩而伊麗莎白腹中的胎兒還未出生造成王位空懸的情況,都會成立一個三人攝政委員會,其成員由伊麗莎白太子妃,布拉幹薩公爵和若昂三世國王的弟弟紅衣主教亨利組成。亨利紅衣主教對於國事一貫缺乏興趣,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用來湊數的,另外兩人將他拉進攝政委員會僅僅是為了借用他隆重的聲望而已。至於大權將由布拉幹薩公爵和太子妃兩個人共享,紅衣主教不會染指分毫。

隨著秋天的到來,若昂三世國王的身體也急劇惡化,到了九月三十日,國王已經發了一個星期的高燒,時不時地還伴隨著全身痛苦的抽搐,無能為力的醫生們如今能給國王的只剩下不限量的鎮定劑了,除此之外他們的作用還比不上一位聽告解的神父來的大。

十月一日早晨,國王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好轉了,他對此感到十分興奮,馬上決定在當天晚上舉行一場盛大的晚會,來慶祝他的康復。同時,他還打算在幾天之後移駕郊外的辛特拉行宮,那座宮殿位於茂密的森林當中,清新的空氣和美妙的環境對於病人而言是極其適宜的。

可國王的醫生們看上去卻一點也沒有分享陛下的喜悅,他們的腦子裏都盤旋著那個不祥的念頭。國王身體的好轉並不是預示著陛下行將康復的吉兆,而是死神到來前迷惑性的障眼法,這樣的回光返照醫生們已經見過無數次,可沒有一個人敢於將真相告知興奮的國王。陛下的好情緒對於他們來說更像是一種麻煩,因為他們不得不在面聖的時候擠出盡可能自然的笑容,以免讓國王感到懷疑。

這一天的晚上八點,王宮裏燈火輝煌,所有客廳的大門都被推開,讓它們連成一體。在這之中擠滿了香氣撲鼻的賓客和廷臣,貴族和外交官竊竊私語,貴婦與冒險家相互調笑。在這座被愁雲慘霧籠罩著的都城裏,整座歡樂的王宮簡直明亮的像是漆黑的大海上的燈塔一樣。

全城的顯貴和外交使團都受到了邀請,其中也包括以不列顛國王特使身份暫居裏斯本的羅伯特。在倫敦送來的任命書當中並沒有提到這位特使的職權和將要與葡萄牙政府商討的內容,讓這個任命看上去顯得有些奇怪,無論是葡萄牙宮廷裏的大臣還是各國的外交官們,都在猜測不列顛國王在這個敏感時期讓這位“與國王負距離”的大臣留在裏斯本的用意。

已經連續臥床幾個月的若昂三世國王,在這一天表現出了令他那位英雄祖先“航海家亨利”也要為之嘆服的強大意志力。當太陽距離地平線還有不少的距離時,他已經在三個仆人的幫助下從床上起身梳妝了。

為若昂三世國王化妝是一件赫拉克勒斯式的任務,雖然國王自己覺得他的身體已經有所好轉,但在外人看來情況卻遠非如此。化妝師注意到,國王的臉上呈現出一種通常在屍體上才會出現的死白色,而在那滿是雞皮疙瘩的皮膚下面,國王的肌肉正在萎縮著。他的眼窩和臉頰都深深的陷了下去,頭骨的輪廓清晰地展示在外人面前,那高貴的腦袋如今不過是一個覆蓋著皮膚的骷髏罷了。

晚上八點一刻,國王終於出現在宴會大廳裏,隨即就遇到了人群好奇而又關切的目光。每個人都注意到了國王臉上塗抹著的的白色化妝粉和鮮紅色的胭脂,這一層濃厚的妝虛浮地掛在國王臉上,就像是水面上飄著的一層油脂。只要國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白色的粉末就像下雨一樣從國王的臉上落在他的領子上或是肩頭,而血紅色的胭脂,也難以遮掩住陛下的病容。

由他的侍從長攙扶著,國王穿過向他鞠躬的人群,一路上他一直搖搖晃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上。他的兩條腿因為無力而顫抖著,對於健康人而言不值一提的這一小段距離,對他而言卻成為了一場艱難的長征。當陛下終於在禦座上落座的時候,他已經像是從馬拉松抵達雅典的斐迪庇第斯那樣氣喘籲籲了。

若昂·曼努埃爾王太子被人用軟榻擡著,跟在國王後面進入了大廳。王太子的病情也和他的父親一樣日益惡化,而更加不幸的是,他在一次晚餐時突然爬上了餐桌,又從上面跌了下來,不慎摔斷了自己的小腿,於是這些日子裏他無論去哪裏都只能依靠著軟榻和輪椅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