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金蘋果

魯斯坦帕夏低著頭,看著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紋,博斯普魯斯海峽吹來的海風輕輕撫摸著他的脖子,讓他想起自己昨晚寵幸的那個亞美尼亞愛妾柔和的觸碰,如此的順滑,而又如此地富有生機……恰好與這個房間裏的一切截然相反。

三月的西歐依舊寒冷而且蕭瑟,可在東方的君士坦丁堡,春之女神的腳步已經穿過了狄奧多西城墻的城門,蘇丹居住的托普卡帕宮的花園裏,奇花異草已經從冬日的沉睡當中蘇醒,和花園裏穿著鮮艷的寵妃們一樣,準備開始新一年度的爭奇鬥艷。

他輕輕擡了擡眼睛,看了看面前軟榻上的老人,那閉著眼睛的老人微微動了動,隨即鼻子裏發出幾聲輕輕的哼聲。

看到那老人就要醒來,魯斯坦帕夏立即繃緊了身體,擺出一份恭順至極的樣子來。這樣的動作他已經做過無數次,如今已經完全是駕輕就熟了。

床榻上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那老人似乎醒了過來,魯斯坦帕夏聽到他輕輕咳嗽了幾聲,隨即傳來伸手拿杯子的聲音。

“是您啊。”榻上的老人喝了一口水,緩緩地開了腔,魯斯坦帕夏感到那聲音有些低沉,還帶著剛剛從睡夢當中醒來的濃重鼻音,聽上去似乎頗為疲憊。

魯斯坦帕夏擡起頭來,看向自己的主子兼嶽父。

蘇萊曼蘇丹陛下的威名曾經讓歐洲的基督教君主們顫抖,令羅馬的教皇夜不能寐,可如今坐在軟榻上的,卻只是一個疲憊不堪的老人,曾經高挑而硬朗的身材,被“大帝”的盛名和繁重的政務壓得彎曲了下來,就像是果樹的紙條因為掛滿了果實而不得不低垂下來一樣。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即便是對於“真主在大地上的影子”也不會網開一面。

魯斯坦帕夏注意到,蘇丹瘦削的面孔上似乎又增添了幾道皺紋,那巨大的鷹鉤鼻子也變得比起之前尖利了許多,而他的眼窩也陷下去的更深了。毫無疑問,蘇丹的憔悴是由於他的皇後的緣故,他寵愛的許蕾姆蘇丹娜,如今已經性命垂危。而他的兩個僅存的兒子巴耶濟德和塞利姆,也為了繼承人的位置而劍拔弩張,甚至他們共同的母親的病危也不能讓兩個人之間的敵意減少分毫。

“您是什麽時候來的?”蘇丹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低沉的如同雷雨天裏遠方海平面上的雷聲,“希望我沒有讓您等很久。”

“並沒有太久。”魯斯坦帕夏恭敬而謹慎地回答道,“重要的是陛下剛才似乎休息的很好,對於一位忠誠的臣仆而言,等待您醒來是一種幸福。”魯斯坦帕夏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前任的下場,上一位大維齊爾易蔔拉欣帕夏就死在了自己主子的手裏,雖然他們二人曾經是最好的朋友。魯斯坦帕夏一點也不懷疑,如果自己觸怒了嶽父大人,那麽蘇丹陛下在處死他時絕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有片刻猶豫……他的妻子也不會,一位蘇丹的公主缺什麽都不會缺乏丈夫的。

“您是來和我說捷克的事情的吧。”蘇萊曼蘇丹輕生說道,他張開自己的手掌,似乎在研究著掌心的紋路,“這些異教徒總是自相殘殺……真主保佑,也許有一天,這些害蟲能夠自殺自滅幹凈。”

“陛下和往常一樣準確。”魯斯坦帕夏讓自己的聲音裏充滿了洞察力,似乎是完全為蘇丹陛下的洞察力所懾服。隨著這位“真主在人間的影子”的年紀逐漸增大,這簡單的招數也變得愈發的有用。“波希米亞的貴族們,剛剛推舉薩克森的選帝侯奧古斯特擔任他們的國王,而薩克森選帝侯也已經接受了這個邀請,很快就要前往布拉格加冕了。”

波希米亞王國的局勢發展完全按照沃爾辛厄姆爵士的劇本展開,2月25日,由於燃料和糧食價格的上漲,在布拉格爆發了大規模的動亂,許多親維也納宮廷的大貴族的宅邸被憤怒的暴民搶掠一空,而後又遭到縱火焚燒。而到了第二天,這場暴動已經發展成了一場捷克新教徒的全面起義,哈布斯堡家族在布拉格的統治機關,一夜之間就被掃蕩的幹幹凈凈。而這場起義就像幹燥夏日裏的野火一樣,在一個星期內就從布拉格蔓延到了整個波希米亞王國境內,轉眼之間,波希米亞王國已經推翻了統治她三十年的哈布斯堡王朝。

面對新教徒來勢洶洶的攻勢,維也納的奧地利哈布斯堡支系手足無措,事實上,自從查理五世皇帝將整個哈布斯堡帝國分割以來,奧地利一脈面對危機的唯一手段,就是向他們的西班牙堂兄弟求救。西班牙擁有龐大的海外領土和富庶的尼德蘭和意大利領地,而奧地利只擁有一個皇帝的空架子,以及中歐四戰之地的貧瘠山谷。

奧地利的皇帝缺乏資金,缺乏士兵,甚至缺乏自救的意志,可在這個時候,自己已經深陷泥潭的西班牙人根本沒有能力來拯救他們的奧地利親戚。如今看上去,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等不到西班牙人有精力施加援助了,在那之前,這個多民族構成的馬賽克就會自我瓦解成一堆碎片和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