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父子

三月底的一天,西班牙的國王菲利普二世前往距離馬德裏約兩天路程的約斯特修道院,探訪在那裏隱居的父親,前國王和皇帝查理五世,與他隨行的只有他的兒子唐·卡洛斯親王(如今亦可稱為葡萄牙國王唐·卡洛斯一世)和阿爾瓦公爵。

明媚的陽光給西班牙中部綿延的丘陵撒上了一層明亮的金粉,也讓國王一行的隊伍染上了一種莊嚴而神秘的色彩。雖說是輕車簡從,可陛下還是保持著必要的排場,一百名保衛陛下安全的侍衛穿著鮮艷的軍裝走在修道院所在的埃斯特裏馬杜拉小鎮的街道上,外加同樣數目的仆人和差役,對於鎮子上淳樸的居民而言無疑是一種難得一見的景象。

在修道院的大門處,院長熱情地接待了身穿黑衣的菲利普二世國王,院長雖說是上帝的仆人,可上帝離得太遠,而國王就站在面前,想要在教會裏高升,僅僅有上帝的賜福是不夠的,還需要權力的時時照拂。他已經獲取了前任君主的青睞,如今也打算將之延續到現任君主的身上。

查理五世皇帝,如今的“卡洛斯兄弟”的隱居之所,是位於修道院一角的花園當中的二層小樓,菲利普二世注意到,小樓的所有階梯都被改造成了斜坡,以方便行動不便的前皇帝出入。當皇帝的痛風發作的時候,他只能坐在輪椅上由仆人們推著行走。

皇帝的馱轎停放在小樓的入口處,當天氣晴好而陛下又有心情的時候,就會乘坐馱轎在周圍的鎮子裏轉轉,每當那時候,鎮子當中就像是狂歡節一樣的熱鬧,在那個時代,一位君主還是普遍被當作半神來崇拜的,他們身上的光環,要等到數百年之後才逐漸消退,只有到那時,人民才會意識到,那個頭戴王冠的不過是個和他們一樣的凡夫俗子罷了。

在前任皇帝的老仆人帶領下,國王,親王和公爵走進了先皇帝的起居室,屋子裏擺著簡單的家具,窗簾被拉了起來,將大部分的陽光隔絕於外,只有少數的漏網之魚在地面上留下長長的影子。房間的墻壁上掛滿了提香的畫,畫中的人物躲在陰影裏,用陰森的目光注視著打破房間裏這篇寂靜的來客。在屋子一角的神龕裏放著一尊聖母抱子像,聖母的面龐被神龕前的兩支長明燭照亮了,可那張面龐卻並非平時聖母像常見的慈愛表情,反倒是透著幾分令人心虛的嚴厲。

查理五世皇帝正在他房間當中的一張躺椅上小憩,在過去的半年裏,陛下的精神已經大不如前了。雖然屋子裏的壁爐燒的通紅,可他的身上依舊蓋著厚厚的狼皮褥子。

聽到有人走進房間,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微微眯了眯眼,看向門口。

弄清了來者的身份,皇帝坐起身來,在椅子上微微坐直身體。

“父親。”菲利普二世輕聲說道,他注意到自己父親的頭發已經徹底變成了白色,比起上次見面,他看上去更加蒼老了,如今躺在躺椅上的,不過是那個過去精力充沛的皇帝留下的影子罷了。

查理五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兒子,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您看上去真憔悴。”

菲利普二世在來和自己的父親會面之前,讓理發師為他修理了頭發和胡須,還讓化妝師在他的臉上塗抹上了些許香粉和胭脂,自從尼德蘭爆發革命以來,這已經是菲利普二世在出席重大活動時候的慣例了。然而那眼底的青黑和臉上新添的皺紋,卻是再高明的化妝師都無法遮掩的。

“我也很高興見到您。”菲利普二世苦笑了一聲,“希望您的身體健康。”

“健康嗎?”查理五世嘆了一口氣,“到了我這個年紀,是不是健康也就是那麽回事了。”

他又轉向阿爾瓦公爵,“謝謝您,我的朋友,我知道您在忙著入侵英格蘭的事情……在百忙之中還能抽出時間來看望一個退隱的老人,我很感動。”

阿爾瓦公爵一言不發地走到他的恩主面前,單膝跪地,捧起他的右手輕輕吻了吻,再將那只手輕輕放在前皇帝的腿上,就好像那是什麽聖物一般。

菲利普二世臉上的線條微微繃緊,隨即又再次松開,一切都發生在陰影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國王臉上些微的小動作。

查理五世又看向自己的孫子唐·卡洛斯,這一次他的眼神裏只剩下嚴厲和威壓了。

面對著這種眼神,平日裏脾氣怪張的親王立即被懾服住了,他不自在地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讓自己祖父的眼神落在他的頭頂上。

查理五世很快對這孩子喪失了興趣,他擺了擺手,示意唐·卡洛斯退下,小親王似乎早就在等待這個信號,他朝著祖父鞠了一躬,頭也不回地就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皇帝又看向阿爾瓦公爵,“您也出去吧,我的朋友,我要和我的兒子談談……但別走得太遠,我在之後還想要和您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