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月皊擡起眼睛,飛快地望了江厭辭一眼,又立刻收回了視線,攥緊了手裏的小勺子咬一口年糕慢吞吞地吃。

江厭辭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麽問題。

他不僅看得出月皊沒睡好,顯然也看出江月慢也有些精神不濟。倘若不掌燈月皊不敢睡,掌了燈又擾了江月慢安歇,那又何必讓她們兩個硬湊到一塊。

江月慢望了江厭辭一眼,又細細端詳起月皊的神色。讓月皊呆在江厭辭身邊當個奴妾,她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江厭辭於她而言,何嘗不是需要慢慢了解、試探接觸的手足。

這兩個人,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一個是血脈相連的手足。江月慢處處周到地仔細顧慮兩個人的心情。

江厭辭這話,江月慢暫時沒接。

她沉默地抿了一口溫茶,再溫聲開口時,已經轉移了話題:“後日就是新的一年了。你剛歸家,雖對親戚們都不大熟悉,可拜年賀歲等繁事皆不可出紕漏。不過我瞧著李漳將孫福放在你身邊,倒也寬心不少。”

月皊聽著姐姐的話,不由想起往年守歲的情景。可她明白今非昔比,今年很多地方不能去,很多事情不能做。

月皊垂下眼睛,用手中的筷子又擰斷一塊黏糊糊的年糕來吃。

用過早膳,府裏的管事斷斷續續過來向江月慢詢問除夕宴的各項瑣事。

縱使江月慢心事重,身上也不太舒服,面上仍是一點不顯。她永遠端莊體面,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所有事情。那些焦急忙碌的管事,見了她後,往往也變得從容許多。

一直到快午時,江月慢才略閑下來。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風寒藥喝下去,口中含了塊蜜餞,款步往觀嵐齋去。有些話,她要在月皊不在的時候,單獨與江厭辭說。

此時,江厭辭正在書房——他今日要把奉上去的字畫寫出來。

“我這個時候過來,沒有打擾到你吧?”江月慢款步進來。

“坐。”江厭辭道。

江月慢含笑在椅子裏坐下,開口寒暄:“本該與你多聚聚多說說話,實在是快過年這兩日也太忙了些。”

短短一日的相識,江月慢已摸出江厭辭不愛講話的性子。她也不待江厭辭與她客套,徑自說下去:“回京前,我時常去想你會是什麽樣子的人。長得什麽模樣,又是怎樣的性子?”

江月慢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江厭辭。她眉眼間帶著笑,道:“這次回來瞧著月皊吃了那麽多苦,心裏很難受。她啊,自小被我和阿娘嬌養著,一朝經歷了這些,實在是讓人心疼。可心疼之余,我又忍不住去想過去的十七年,你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

“月皊小時候身子很差,總是生病。她一病啊,家裏上上下下都圍著她哄著她。”江月慢頓了頓,“也不知道你生病的時候,可有人照顧著……”

江月慢忽紅了眼角,她微微偏過臉壓一壓情緒,再轉過臉時,又是一張端莊溫柔的笑靨。

她望著江厭辭,欣慰地說:“來京前,母親與我說你沒有養在身邊,在外吃苦,若你身上有很多缺點,我們更應該好好彌補你,對你更好些才是。可沒有想到,你這樣端正挺拔,是我想象中弟弟的模樣,也當是母親心目中兒子的模樣。母親見了你,定當歡喜極了。”

江厭辭這才開口:“除夕夜,她會趕回來嗎?”

“應當會。”江月慢道,“只是前一段時日天氣不佳,也不知道會不會耽擱行程。我已經派人去城門外盯著了。”

江厭辭頷首。

江月慢沉默了一會兒,再言:“厭辭,真相大白之前,我與母親都很疼愛廿廿,將她當成至親之人。如今即使知曉她非血親,可這些年的親情仍在。此番變故,她暗中遭人算計,淪落至此,是我與母親心中之痛。”

江月慢悄悄觀察著江厭辭的神色,怎奈江厭辭面色平靜眸色深沉,江月慢什麽都沒瞧出來。

她抿了抿唇,繼續說下去:“厭辭,我和母親都不願她當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妾。我想著,給她換個身份,送她去另一個環境生活。”

江月慢悄悄攥了帕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江厭辭,不想錯過他任何細微的神情變化。

“她不願。”江厭辭道。

江月慢愣了一下。

“你不必來與我商量這些,她何去何從,我都沒意見。”江厭辭神色平淡。

江月慢仔細琢磨著江厭辭這話,輕輕蹙了眉。她心裏慢慢有些不對味起來。只因江厭辭這話聽上去,怎麽倒像是月皊賴著他不肯走呢?

江月慢還沒來得及再詢問,府裏的下人進來稟告楚嘉勛前來拜訪。

江厭辭側轉過臉,將目光落在江月慢的臉上。

江月慢沉默了片刻,才道:“將人請到花廳。說我在忙著除夕之事,忙完了會過去。”